第81章
渝江發源於西南,前半段流經地區多山,地勢落差很大,後面到了虎狼潭一帶也是因為地形的關係而構成一個天然彎道,水流很急卻偏淺。閱讀
吃水深的大船一般都會選擇像孫爺建議的那樣改道繞行,而晏驕等人乘坐的中等船到了這裡也必須放慢速度,不然很容易擱淺或是觸底。
但水匪們和當地漁民慣用的柳葉舟船身尖而窄,可以撐篙可以划槳,速度和靈活性都很高,更能在方圓百里的蘆葦盪中自由穿梭,因此只要不被抓了現行,基本就能逍遙法外。
渝西府、渝東府和宜川府三府皆發源於渝江造就的廣闊沖積扇平原上,但很顯然,這三座府城在享受了大自然的龐大饋贈之後,卻沒人願意主動接手它孕育出來的燙手山芋。
渝東知府薛路是第一個來的。
他不是武官,馬術不佳,自然沒辦法像送信的人那樣一日就到,可豁出命去日夜兼程坐馬車,也還是十四上午就到了。
然後,沒見上。
出來傳話的是個年輕侍衛,看模樣好像也不過二十歲上下,白淨面皮上似乎還透著點稚嫩,眉眼彎彎、唇角微翹,自帶三分笑意,但一雙眼睛卻好似深潭古井一樣幽深蒼涼,又叫薛路估摸不出他的年紀了。
「公爺有要事在身,不便相見,請薛大人先去別院歇息,等人來齊。」
好歹薛路也是堂堂知府,一方大員,但他卻一點兒要送送的意思都沒有。
當然,薛路也壓根兒就不敢起這個心思,甚至對方這麼端著反而自在些。
有些人雖然素未謀面,但鼎鼎大名卻一直如雷貫耳,自從龐牧開始「針對」地方官後,薛路但凡聽見個「定」字就恨不得腿肚子打轉,又怎敢勞動人家身邊心腹的大駕?
尤其那龐家軍的侍衛團也是凶名在外,薛路唯恐對方直接就把自己送到閻王老爺那兒報了道。
「不急不急,」薛路連連擺手道,又試探著問道,「聽閣下的意思,是還有人來?
卻不知是哪幾位,公爺緊急召下官過來所為何事啊?」
那侍衛微微一笑,「自然是好事。」
薛路不信。
他與龐牧極其一眾交好的人素不相識,自問也沒做出過什麼足夠驚動聖聽的政績,這不年不節的,怎麼可能是好事!
薛路心中忐忑,本想向外打聽打聽,可龐牧自己帶的人自然不敢指望,驛站的人卻連他到來都顯得驚訝,其餘的更是一問三不知。
一直到次日晚間,坐立不安的薛路忽然聽到外頭似乎有動靜,忙打發心腹過去瞧,不多時,對方回來道:「回稟大人,來的是清河知縣吳榕,也是拿著請帖來的。」
「清河知縣?」
薛路愣了下,「沒認錯?」
心腹點頭,「必然不錯的。」
「怪了。」
薛路習慣性的站起身來,在屋子裡轉了幾圈,口中喃喃道,「清河縣在渝西府轄下,定國公叫小小一個知縣來做什麼?」
這兩天他把一切可能不可能的猜測都列了個遍,剛才甚至還在想,是不是龐牧終於耐不住,想過來斂財來了。
可這事兒裡頭突然摻和進來一個七品芝麻官,就完全不對勁了。
渝東府和清河縣之間,難道有什麼被他忽視的關聯嗎?
倒是吳榕聽見薛路也在,晚間特意過來拜會,兩人略作寒暄,然後就發現對方都對此行的目的滿頭霧水。
雖然龐牧不見,但薛路還是堅持每天早晚都親自過來問一回,被晏驕背地裡戲稱「早請示晚匯報,好一副人間絕世狗腿」!
接下來的兩天,驛站又陸陸續續來了幾名官員,到了十七晚上,薛路再次去請安時,便愕然發現院門口已經擠不下了。
先是臨江而治的幾個州縣父母官,另有宜川知府林詠也都到了,另有負責地軍事的武官,粗略估計少說有十多人。
再算上跟來的隨官,烏泱泱擠了半個連廊。
到了這個時候,就算猜也猜出幾分來。
要問渝東、渝西、宜川三府之間有什麼關聯,恐怕只有一個虎狼潭!
這些官員之間彼此也熟悉,原本都在壁壘分明的說著什麼,見薛路過來,人群中頓時一陣騷動,然後便「薛大人」「林大人」的招呼成一片。
林詠今年五十三了,瞧著慈眉善目佛爺似的,可薛路卻知道這廝最是圓滑難纏,凡事喜歡刀切豆腐兩面光,好處少不了,壞處一點兒不沾,誰也拿他沒法子。
到底比自己大了將近十歲,薛路主動上前問好。
「聽說薛大人幾天前就來了。」
林詠笑道,「可惜我老了,真是羨慕薛大人腿腳利索。」
「定國公相召,不敢有遲,」薛路面不改色的拍了一記馬屁,又道,「可惜公爺事務繁忙,我也只是白來罷了。」
言外之意:我雖然早到,但只是敬重定國公而已,內情什麼的一點兒不知道。
林詠呵呵幾聲,雖未繼續追問,可顯然半信半疑。
兩人心不在焉的胡亂說了幾句,又抓了個人來問:「王大人沒來麼?」
現場都是這三府的官員,兩個知府都到了,沒道理渝西知府王文斐置身事外吶。
得知王文斐確實沒到之後,兩人對視一眼,意有所指道:「果然是名門之後。」
不比他們這些寒門小戶出身的,底氣就是足。
渝西府衙並不是最遠的,甚至渝西府的司馬前兒夜裡就到了,沒道理王文斐現在連個影子都沒有,所以只有一個可能:他故意的。
裡頭龐牧和晏驕也在核實人員名單。
「王文斐今年才三十四?」
晏驕驚訝道,「渝西府也算魚米之鄉,經濟不差,景色也好,他可真是年少有為了,究竟是何方神聖?」
之前她見過最配得上「年少有為」這個形容的,還是京城腳下隨雲縣令費濤,他比王文斐還小几歲。
兩人一個是京官七品,一個是地方四品,真要論起來,自然是王文斐更占優勢。
而且費濤的出身可是大祿朝屈指可數的,想來王文斐也肯定不差。
龐牧沒急著回答,「王文斐沒來?」
小四點頭,「沒有消息,也不知是直接不來還是故意晚到。」
晏驕皺眉,「說的是十八之前必到,還剩不到兩個半時辰,就算有事耽擱了也該派人傳個話來,這是故意打臉呢。」
龐牧將名冊隨手往桌上一丟,呵呵幾聲,對小四道:「吩咐驛站的人,到點關門,過時不候。」
小四應了聲,轉身離去。
「這個王文斐什麼背景?」
晏驕問道。
兩人認識這麼久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這麼不給龐牧面子。
雖說如今他退下來,手中沒有實權,可並不是撈不著,而是不想要!況且背後還站著聖人呢!
要麼是真的恃才傲物,不過她來到大祿朝這麼久,若王文斐真有才名,不該沒聽過;要麼就是根基堅實,靠山強硬,跟龐牧對上也不在怕的。
「本朝王家出了兩個大學士,一位尚書,現任四品以上官員五人,若要算上前朝,進士碑都有一百多塊。
王文斐的父親是太學教授,官職不高卻清貴,叔父乃戶部侍郎……」龐牧慢慢數著。
晏驕哇了聲,「果然是名門!」
誰知龐牧又丟了一句話出來,「你知道太后姓什麼嗎?」
晏驕一愣,慢慢張大了嘴巴,「姓王?」
龐牧嗯了聲,「真要論起來,王文斐可能要喊太后一聲表姑奶奶。」
晏驕臥槽了一聲,「皇親國戚!」
龐牧道:「其實原本兩邊關係並不算特別親近,但不是有句話麼,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兩家都還算爭氣,如今既然都出息了,自然就更不會疏遠了。」
晏驕忽然有點擔心,「那咱們這麼幹,會不會跟太后弄擰了?
陛下又是個孝子……」
龐牧笑笑,「無妨。」
太后是個聰明人,對王家的事從來沒摻和過,有時候聖人想格外開恩提拔,太后還會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別說他這次是有的放矢,就算真的鬧出什麼誤會,太后也不會插手的。
又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小五臉色不善的進來回話,「公爺,大人,渝西府那邊有人來回話了,說王文斐實在脫不開身,若您有什麼差遣,只管公文差遣就是。」
一直沒說話的齊遠頭一個毛了,「好小子,真有他的!」
真要細細追究起來,龐牧現在沒有實權,雖然掛著欽差的名頭,但在未說明情由的前提下貿然召集地方官員過來確實有些不妥,但若王文斐真是出於這個考量,完全可以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回絕,眾人還能贊一句不畏強權。
可從帖子送出去到現在已經六天了,所有人都在等他,他卻早不回晚不回,非要等到截止的最後一個時辰再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自己來不了,更刻意點明「公文往來」,傻子都能看出言外之意:
你一個過氣的元帥,在我的地盤上撒什麼潑?
小四磨了磨牙,「我去燒了他的衙門!」
「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龐牧直接給他氣笑了,想了下,還是對最穩重的小八說,「去打發那人走吧,也不必多說些什麼,只留神他的反應。」
小八答應了一聲去了。
龐牧站起身來,「得了,既然貴客缺席,咱們也不必久候,這就開始吧。」
至少從這一件事上,他就已經很清楚的了解了王文斐的立場和態度。
龐牧沒有替人背黑鍋的愛好,當下就把事情掐頭去尾並且進行了合理的藝術加工之後說了。
除了王文斐之外,最後一名官員也是昨天就到了,眾人知道是因為王文斐才幹等了一天之後,果然臉色都不大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