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夫妻檔一套不按常理出牌的組合拳著實打的眾人有些懵,就連堅稱要上報聖人的林詠本人也隱約透出一點外強中乾的意思。
雖然依舊板著臉,可明眼人都能瞧出他的氣勢已大不如前。
從驛站到京城,哪怕六百里加急公文,等送到京城也要將七、八日。
縱使聖人真肯為自己做主,等命令回來……來回一趟,半個月都過去,黃花菜都涼透了!
中間這段漫長的時間足夠王文斐起疑,並徹底將他踢下戰船了。
有些事說的太透沒意思,龐牧在心裡把方才的話飛快的過了遍,確認沒有遺漏之後便朝眾人擺了擺手,「言盡於此,諸位都回房歇息吧。」
休息歸休息,事情理出個頭緒來之前誰也不能走。
那些人來的時候滿面狐疑,走的時候神色凝重,連腳步都拖沓了許多,顯然內心並不像表面那樣平靜。
等關了門,齊遠問道:「就這麼放他們回屋,成不成啊?」
要還是撬不開,也不能真長年累月把人關在驛站吶,那可就真成軟禁了。
晏驕和許倩也都順著望過去,眼中寫著同樣的疑惑和擔憂。
尤其是晏驕,打臉爽歸爽,其實她心裡也沒有十成十的把握。
剛才拿給那些人看的二十一起案件聽著嚇人,可大部分都是第三方口述,實際上目前能聯繫到的受害也只有兩名。
而且聽說要跟本地父母官當堂對峙後,都怯了。
單純從律法角度來看,即便那兩人足夠勇敢,可基數太小且證據不足,仍然存在偶然和巧合的可能,不能僅憑這兩起案子就認定虎狼潭有成規模水匪,最多只能當成相互獨立的兩起案子,抓當時搶劫他們的寥寥幾個人而已。
這麼做就好比狠狠往馬蜂窩上捅了一下,不僅治標不治本,而且對方極有可能等他們走後瘋狂反撲,到頭來遭罪的還是無辜的老百姓。
另外,這種有針對性的犯罪中,受害人大多是外地旅人,且不說短時間內能不能聯繫上,考慮到異地打官司需要的時間和往返的經濟成本,對方願不願意來還不一定呢。
不過大家都相信曾有相當一部分受害人去衙門報過案,如果能有本地官員主動配合提供線索,那麼不管是尋找受害人還是罪犯,都會事半功倍。
龐牧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起身笑著問:「不知道廚房裡還有什麼東西沒有,煮點宵夜就好了。」
南方多雨,外面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淅淅瀝瀝連成線,初冬冰冷的空氣裹挾著水汽瞬間捲入,衝散了室內的沉悶,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許倩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氣,順勢將另外兩扇窗子也推開了,笑道:「屋裡燒著爐子,剛才又擠了那麼多人,真是悶透了。」
想起剛才龐牧的話,許倩有點不確定的說:「我打發人去廚房問問?」
晏驕聽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今晚會有訪客?」
閒暇時間誰也沒有熬夜的習慣,自然不需要宵夜。
齊遠和許倩也都豎起耳朵。
龐牧嗯了聲,示意他們坐下說話,「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清河知縣吳榕,倒是有些意思。」
晏驕順著他的話回憶了下,「就是那個30來歲,瞧著文文弱弱,似乎還有些內斂和膽怯的人?」
捕頭的活干久了,她也養出一些職業習慣,見人第一面就先習慣觀察主要特徵。
龐牧點了點頭,把桌上喝空了的茶杯放在指間不斷擺弄,「剛才說話期間,他至少偷瞟了我八次,每次都是在被發現之後慌張的收回視線,我總覺得他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他是害怕在場的其他人嗎?」
晏驕若有所思。
龐牧活動下脖子,「等等看吧,這事兒還要看他的耐心如何?」
萬一也是個能忍的,一口氣憋上十天半月也夠嗆。
驛站就是供官員暫時停駐的地方,如果沒有特別要求,提供的飯菜品種相當有限。
不過因為該驛站就在城外,靠近渡口,採買十分方便。
小金和小銀帶著兩個護衛出門,不過小半個時辰就回來了,「大人,公爺,可巧今兒下雨,菜市場買賣不好,還剩大半扇排骨,並一些裹著新鮮泥巴的蓮藕、幾隻雞鴨什麼的,我們都一遭買回來了,大家看看想吃點兒什麼?」
天氣冷,兩人都凍得鼻尖發紅,一開口呼哧呼哧冒白汽,好似移動的人型熱水壺。
眾人正陪著兩個孩子玩,聞言便都笑著問他們。
平安和熙兒對視一眼,都吞了吞口水,齊聲道:「排骨!」
末了熙兒又小聲補充道:「甜甜的那種。」
大家聽了也只是笑,心道這是宵夜,你們還未必熬到那個時候呢!
「糖醋排骨啊,」晏驕點了點頭,「那麼多也用不完,就做一個糖醋排骨,一個蓮藕排骨湯,這樣濕冷的天喝點熱湯發發汗也好。
另外再要一個薑汁雞絲白米粥,鴨子剁成大塊紅燒吧。」
冬天熬夜可不是輕快活兒,沒點油水頂不住。
白寧看了看外面的天,難掩擔憂道:「沒想到南邊的冬雨這樣頻繁,雅音和廖先生他們難走了。」
本來陸路就繞道,他們想趕上老先生的生日宴越發要快馬加鞭了。
偏偏南方到了冬天也是雨水連綿,冷加雨,萬一再上凍結冰,哪裡還能趕路?
「你也別太擔心了,」晏驕安慰道,「我哥和雅音他們都是奔波慣了的,有數著呢,這會兒指定早換了大車。」
白寧心下略定,笑著點頭,「也是,倒是我白操心了。」
眾人說笑一回,漸漸夜深,果然就見兩個小的開始做起磕頭蟲,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龐牧戳了戳兒子歪歪扭扭的屁股,「困了吧?
來,爹帶你去睡覺。」
平安本能的摟著他的脖子,突然打了個激靈,勉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含糊不清的喊道:「排骨!」
熙兒被他這一嗓子喊得打了個哆嗦,下意識伸著脖子環視四周,砸吧著嘴道:「排骨?」
眾人鬨笑。
白寧戳著他的腦門道:「還排骨呢,你這眼睛都睜不開了。」
話音未落,熙兒已經順著她的力道倒了回去,口中兀自喃喃道:「排骨,唔,甜甜的。」
一群人笑的不成樣子,又打趣了一回,許諾明天給他們補上之後,這才叫奶媽抱到後面去睡了。
岳夫人看的心滿意足,「能吃是福,小孩子多吃肉長得快,趕明兒都是大將軍。」
約莫亥時過半,眾人吃過宵夜,岳夫人和白寧等人先後去睡了,龐牧和晏驕他們則一邊在燈下玩牌,一邊等著可能到來的訪客。
又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小五忽然從半推開的窗子裡探進頭來,「吳榕來了。」
吳榕換了件黑色的棉袍,進門後第一句話就問他們什麼時候走。
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已經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過還是問道:「怎麼說?」
吳榕不過區區七品知縣,身子骨更瘦弱的好似虎狼潭裡一根隨時都會被風吹斷的葦草,但他卻依舊不卑不亢道:「若兩位只是一時心血來潮,隨口問問,那麼下官也不必說了。」
「你怕他們報復。」
龐牧一針見血道。
讀書人都好面子,本以為吳榕會多少遮掩一下,沒想到他卻毫不避諱的點頭,「自然。」
晏驕詫異道:「難道你不該說點兒為民請願,雖死猶榮,生亦何歡死亦何懼之類有風骨的話嗎?」
說的這話也忒符合長相了吧?
「晏大人說笑了,」吳榕神色不改道,「下官不過是凡胎,更無靠山倚仗,若沒了這身官皮,便如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何談為民做主?
所以無論面對什麼情況,下官一定要先保全自身。」
如果眼前這兩位只是開了個頭就走,那麼作為告密者的他絕對會被視為肉中釘眼中刺,甚至最後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可如果他們要一查到底的話,那麼自己就豁出性命又有何妨?
龐牧道:「經驗之談?」
吳榕絲毫不意外他們知道自己的過往,當即點頭,「經驗之談。」
清河知縣是他第一次外放任職,只怪當年太過天真,被人擺了一道,若到現在還不能吃一塹長一智的話,他活該被人丟到虎狼潭裡餵魚。
晏驕看他的眼神中帶了點敬佩。
能坦蕩的承認自己怕死,卻又在明知有危險的前提下,依然決定第一個主動配合的人,從來不會是懦夫。
龐牧點點頭,「我這個人呢,天生不信邪,旁人越不叫我知道的事,我就偏要查到底。」
吳榕聞言站起身,一揖到地,「下官明白了。」
之後,他就把這幾年曾經去清河縣衙報案,或者他聽到風聲後親自去走訪得到的消息都默寫了下來。
待墨跡干透,他雙手將寫的滿滿當當的五張紙呈上。
龐牧和晏驕湊著頭在燭火下飛快的翻看了一遍,果然比之前他們沒頭蒼蠅似的打聽到的更加詳盡具體。
「確定嗎?」
「這些案子在下官心中日夜盤旋不息,絕對不會有一點錯漏。」
吳榕斬釘截鐵道。
「不過,」他忽然又遲疑道,「只是兩位好像只帶了幾個侍衛,而下官的清河縣衙頂了天只能派出三十名衙役協助,而那些水匪連同幕後支援者並家屬等,少說也有一二百人,如何夠用?」
大戰結束後,大祿朝就開始迅速收攏兵權,如今已經初步實現軍政分開,地方上的府州縣不再有軍隊長期駐紮,所以吳榕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
龐牧笑著擺擺手,「辛苦吳大人了,這個你不必擔心,山人自有妙計。」
吳榕臉上的疑惑只遲疑了片刻,然後便猜到龐牧的打算,「大人是要從衛所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