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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2024-08-23 07:47:26 作者: 少地瓜
  第一百零五章

  蔡文高趕緊讓姜峰去捉張興和梅姨口中那個早已逃遁他鄉的穩婆,自己則留下來聽故事。

  一樁樁十多年前的舊案被慢慢揭開真相,所有人都下意識放緩了呼吸,生怕打擾到梅姨的思緒。

  外頭的雨還是淅淅瀝瀝的下著,合著灰濛濛的天,好像有誰在哭。

  梅姨的嘴巴被燒壞了,一開合大半張臉都跟著抖,沒辦法像正常人那樣自然發聲,導致她的個別音節有些扭曲,陰雨天聽起來格外難受。

  「方姨娘原本是鄉間農戶的女兒,窮的了不得,因有一年何老爺去外地買賣偶然遇見她在泥地里賣魚,執意要納回家做妾。

  姨娘進門時,何家已經有一個姨娘和屋裡人在頭裡了,聽說還有兩個沒名分的,也跟老爺不清不楚掛著。

  何夫人固然不熱情,卻也不似想像中那般苛刻,我們也都鬆了口氣。」

  「姨娘來時身邊只帶了一個自小長大的小姐妹,我是來時路上買的,因家裡窮的揭不開鍋,又是女孩兒,這才賣身給人當丫頭。

  不過姨娘待我極好,跟自家妹子似的,那可真是親爹媽都沒有的和氣……」

  回憶起這些時,梅姨眼中不自覺流露出一種懷念和感激混雜的溫柔。

  「原本姨娘想著,難得主母和氣,當家的又有本事,回頭再生個一兒半女的,這輩子也算不枉了。」

  「可沒成想,姨娘漸漸覺出不對勁了。」

  梅姨的聲音陡然一變,咬牙切齒間帶動面上傷疤,晦暗光線下不斷蠕動扭曲,猶如惡鬼般可怖,「老爺年青,又慣愛往妾室屋裡去,何家頻頻有人有孕,孩子倒是大多生下來了,但前頭一個姨娘、一個屋裡的卻都在產後沒了。

  她們本都是何老爺為了生兒子挑的人,平時身子骨十分健壯,早前大夫把脈也都說好得很,怎麼就不行了呢?

  這也就罷了,偏兩人都是同一個穩婆!」

  方姨娘不是沒嘗試過掙扎,比如說換個穩婆什麼的。

  但何老爺根本不管後宅的事兒,而她又實在捏不到何夫人的把柄,作為妾室,說得不好聽了只不過是半個奴才罷了,主母又不曾苛待,哪裡有她挑三揀四的份呢?

  說的次數多了,何老爺自己反倒惱怒起來,罵她不知好歹、不敬主母。

  幾次都失敗後,方姨娘終於絕望了,她覺得何夫人既然能對前頭兩個下手,必然也不肯放過自己,這才決定給自己留條後路。

  梅姨擦了擦眼淚,哽咽道:「姨娘的另一個丫頭是她的姐妹,死活不肯走,況且姨娘臨盆在即,若是信得過的人都走了,只怕更活不久……」

  晏驕嘆了口氣。

  梅姨和方姨娘三人的遭遇可謂才出虎穴,又入狼窩。

  雖然慘,但晏驕還是不得不說實話。

  「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藥渣什麼的,實在不能作為有力的物證,如果穩婆那邊不配合的話,單憑一卷血書,誰也不能拿何夫人怎麼樣。」

  正室和側室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多得是彼此廝殺的慘劇,此時梅姨控訴主母謀害諸多側室,可何夫人也能反過來說是側室居心叵測,意圖污衊主母。

  梅姨聽後沉默許久,黯然道:「其實我也知道難,所以這些年才沒敢吭聲,原本打算等少爺長大了,能當家做主了……」

  到那個時候,即便不能通過衙門走正規途徑,至少也能想法子讓真相大白於天下,又使何夫人生不如死,好叫方姨娘泉下有知死爾瞑目。

  可萬萬沒想到,自家少爺竟這樣不爭氣……何家竟然又出了這一檔子事兒。

  若錯過這個機會,恐怕這輩子都沒指望了。

  想到這裡,梅姨忍不住又長長嘆了口氣。

  她好像把半輩子的隱忍、苦痛和悲憤都嘆了出來,整個人瞬間萎靡乾癟,聽得人一顆心都跟著揪了起來。

  晏驕也跟著嘆了口氣,「你的臉?」

  梅姨淡淡道:「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

  當初我連夜逃了,姨娘固然把賣身契給了我,可我哪兒敢去衙門消奴籍,只好四處打黑工。

  那年我在一家作坊幫人縫被子,半夜著了火,就,就這麼著了。」

  燒燙傷的疼痛絕對是最令人難以忍受的痛苦之一,她雖輕描淡寫,但在場眾人卻都本能的打了個哆嗦。


  ……

  張興和那被列為嫌疑犯的穩婆都不在本地,蔡文高已經出具公文,命人馬不停蹄的搜捕去了,但想要有消息,怎麼也得等幾天。

  何明被反覆警告不准透露衙門內發生的事,若是何光問起,也只說是有人偷賭罷了,結果越發引得何光大怒,直接叫人打了一頓。

  他倒也有幾分血性和倔勁兒,到了這般田地,反而越發守口如瓶,又哭喊爹不管家事,不親近自己云云,父子倆鬧得不可開交。

  何夫人象徵性的攔了一句,然後就繼續回屋子念佛去了,平靜的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等待的日子尤其難熬,眾人都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

  好在還有另外的事情分散注意力:隋老爺,大名隋鵬的人趕在正月十五之前回來了。

  得到消息後,晏驕和龐牧立刻去了隋家。

  隋夫人對他們的到來反應十分強烈,誠惶誠恐之餘更多的還是不解,畢竟一個是小小商戶,一個是能跟聖人稱兄道弟的國公爺,兩者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正常情況下恐怕一輩子都不可能有關聯。

  可如今對方卻再次主動登門,究竟有什麼事?

  隋玉那小丫頭倒還是一如既往的活潑大膽,聽說晏驕來了,也不等隋夫人叫,竟主動跑到前頭來,在大屏風後面探頭探腦的,直接把晏驕和龐牧都逗樂了。

  她雖然很想跟晏驕說說話,但也知道今兒怕是大人們有正事,並不大敢真就這麼沒頭沒腦的衝出去。

  隋夫人有些尷尬,忙賠笑道:「小女疏於管教,實在是讓兩位貴客見笑了。

  外子正在更衣,馬上就來,馬上就來。」

  隋鵬是外出做買賣的,回到萍州城後的第一站是自家鋪子,等安排完了一些貨品交接、帳目盤點之後才回的家,結果才跟老婆孩子說完話,正沐浴時,前頭門子就傳話說貴客臨門……

  晏驕擺了擺手,笑道:「無妨。」

  隋夫人拘謹的笑了下,卻還是忍不住看向龐牧,心頭直打突突。

  定國公此等人物對他們這些平頭百姓而言,簡直跟神話里的菩薩和神仙沒什麼分別,誰能想到有一天忽然就到了近前?

  哪怕對方自己不在意,可他們卻不能。

  隋鵬很快就過來了,身上尤帶著濕漉漉的水汽,那一臉大鬍子果然十分扎眼。

  大祿人其實挺愛講究的,好比這鬍鬚更多偏好長且飄逸,嫌礙事的武將多胡茬。

  晏驕來大祿這麼多年了,甚至看過幾位知名中老年隔三差五給自己的美須抹油保養,例如邵離淵。

  江南多書生,多文人,多雅士,隋鵬的這把大鬍子簡直就像是最不一樣的風景線。

  隋鵬的鬚髮烏黑濃密,就這麼蓬鬆的炸著,臉上除了五官什麼都瞧不見,晏驕正琢磨怎麼說才能顯得更正當時,卻聽龐牧輕飄飄丟出來一個驚雷:「你臉上可有傷?」

  在場三顆腦袋刷的扭過去,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令人懷疑是不是下一刻就要掉在地上滾了。

  晏驕瞪圓了眼睛,心道你好敢啊!

  萬一這件事本身就是個巧合到了極致的誤會,他們這樣……哎,他是國公啊,只要不隨便殺人,好像也沒什麼不行的。

  想到這裡,意識到自己又鑽入所謂「迂迴」怪圈的晏驕驟然鬆快了。

  她不禁自嘲一笑:在官場混了幾年,正經「不動聲色」的本事沒學到,反倒在這些細枝末節上束手束腳起來。

  她實在是太在意隋玉那小丫頭了,總擔心萬一鬧得太僵,會影響到小姑娘的生活。

  不過話說回來,若此事為真,不管用什麼方法,隋玉平靜的生活肯定要起波瀾。

  隋鵬遲疑片刻,點頭,「早年在外討生活,被賊人砍了一刀,草民怕嚇著人,故而留了鬍子,卻不知公爺如此火眼金睛。」

  龐牧搖頭,「只怕不是討生活,而是逃難吧?

  可曾撿到什麼東西?」

  幾乎是龐牧的話一出口,隋夫人就一哆嗦,手中茶盞掉到地上跌個粉碎,滾燙的茶水濺在手上也忘了喊疼。

  「公爺,公爺何出此言吶?」

  她尷尬的扯了扯嘴角,眼神遊移閃爍。

  晏驕看向她,覺得什麼都不用問了。


  打仗這種事人人皆知,普通百姓流離失所四處逃難本是常態,沒什麼好迴避的,若無事隱瞞,何必這樣緊張?

  再說了,龐牧這話問的不明不白的,不相干的人聽了只會滿頭霧水,偏他們……

  隋鵬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不過馬上就叫了丫頭上前,「扶夫人去後面上藥,也把小姐帶回去。」

  「老爺!」

  隋夫人顫聲道。

  她撐著桌子的手在發抖,眼淚已經控制不住的滾下來了。

  隋鵬嘆了口氣,擺擺手,聲音有些疲憊,「去吧,該起泡了。」

  隋夫人踉蹌了下,好似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淨了,半倚半靠在丫頭身上,死死抓著隋玉的手往後頭去了。

  隋玉關切的看了看母親發紅的手,又茫然的回望向晏驕,顯然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等廳內人都走光了,隋鵬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直接離開座位,去龐牧和晏驕面前跪下了。

  「敢問公爺,那孩子的父母是誰?」

  民不與官斗,既然人家都找上門來了,他抵賴也無用,倒不如痛快些。

  可當年那孩子身上穿戴的,甚至是襁褓都十分精美,想來不是普通人家。

  龐牧看了他許久,「你放心,不是什麼皇親國戚。」

  隋鵬鬆了口氣,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若是皇親國戚,且不說以後日子過得如何,只怕往後他再想見一面也難了。

  晏驕見狀唏噓不已,不由放低了聲音,「你放心,他們只是尋常官員,為人正派和氣,百姓和聖人都夸的。」

  隋鵬好像已經沒有維持跪姿的力氣了。

  他晃了晃,向後坐在自己小腿上,兩眼發直目光呆滯,良久才夢遊似的嗯了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聲音乾澀的問道:「恕,恕草民斗膽,敢問,敢問那大人如今膝下……」

  若是孩子多的,說不定,說不定對方見他們夫妻如此盡心,或許……

  然而晏驕接下來的話立刻就打碎了他的幻想:

  「那位太太身子骨本就不大好,又隨丈夫常年在外奔波、督戰,產後三天就到處跑,已然傷了根本,至今膝下荒涼,想孩子想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隋鵬瞬間佝僂了脊背,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良久,他緩緩點頭,幾滴眼淚順著亂糟糟的大鬍子滾下來,「草民,知道了。」

  都是為人父母的,晏驕和龐牧怎能不明白這種感受?

  兩人對視一眼,心下已經有了主意。

  「你也莫要失了想頭,」龐牧道,「孩子雖小,卻最是知道人情冷暖的,這些年你們夫婦的作為她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我們也是明白的。」

  隋鵬身體一震,猛地抬起頭來,「公爺的意思是?」

  他生的粗糙,又留了一臉大鬍子,本是個狂野的模樣,可如今卻哭的不成樣子。

  晏驕點頭,「他們不是不知禮的人,我們也會盡力從中調和。」

  生恩大?

  養恩大?

  這個問題哪怕到了幾千年後也無法判別。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隋鵬夫婦救了隋玉的性命,又在這十年內不計回報、盡心竭力的撫養她,應該有個好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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