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贈地之變(下)
黑城堡的高層堅持不動用武力,而東海望代表團的二三十人則獨木難支。保守派軍官們最終一致同意嘗試:派可靠之人口述傳信,確保羅柏·史塔克對長城眼下正發生的事情知曉。依靠外力,來對付守夜人已經完全控制不了的某後勤官。
計劃很明確易行,實施起來卻不順利。
地面上,執行封鎖黑城堡任務的后冠鎮軍隊拒絕進行溝通談判,一副只執行命令,其餘一切免談的鐵面架勢:不管有沒有守夜人身份、是不是來自東海望的,在總司令競選中支持誰——皆不得離開黑城堡。而嘗試從長城頂上離開黑城堡或送信的人,也在出發後不久……便被王后門和黑貂廳的山地氏族戰士態度強硬地攔了回來。
被圍者們,再一次體驗到了對手的算無遺策。
於是他們轉而將希望放在天時上,期待不斷加大的雪勢帶來的寒冷和飢餓能最終逼退城外的山地氏族民。然而,情勢到下午時再次發生了變化:后冠鎮方向後續居然又陸陸續續趕來了第二第三批合計數百人,有男有女,趕著車拉著貨,一抵達便迅速開工。一番熱火朝天后,就這樣在原先鼴鼠村的廢墟中搭起帳篷豎起圍欄,建成了一個簡易軍營——天還沒黑,其中已飄起裊裊炊煙!
……
到此刻為止,黑城堡外的贈地軍數量已經超過了整個守夜人軍團,且戰鬥人員、後勤保障一應俱全、體系完整,看上去不需要任何外部支持也能獨立運轉。保守派眾軍官在圍牆上將此看在眼裡,嘴上雖沒多說,心裡卻已經在不斷打鼓,而其中最為懊悔的,莫過於首席事務官——波文·馬爾錫。
他開始隱約意識到,是自己在莫爾蒙司令意外身亡後挑起的、意圖將贈地安置計劃拖垮的資源消耗戰,造成了眼下的局面。
在他的授意下,黑城堡嚴格控制糧食物資,如今卻只能守著一間間塞滿的倉庫,被人包圍卻無計可施。而后冠鎮呢?靠守夜人產業的支持勉力養活著贈地80%的活人,每天都在為如何填充空空如也的倉庫而焦頭爛額,看似狼狽不堪,卻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控制住了整個贈地,成為了這裡名副其實的主導者。
波文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場消耗戰,自己未能實現戰略目標。
比輸這種感覺更糟糕的是:沒有擊垮的對手,變得更加強大。
***
「當早上那幫人出現在城外,立足未穩時我們卻沒有果斷作出反應,就註定會處於下風,如今說什麼都晚了!接下來,我們要麼指望東海望和影子塔能在接到飛鴉的消息後為我們轉達,要麼就只能困守於此,坐等變局出現。」
「立足未穩?說得輕巧。」立刻有人諷刺地說道:「當城外那幫人『立足未穩』時,我們還連衣服都沒穿,慶幸他們沒有趁機發起猛攻呢!」
……
在嘗試派人送出消息的各種努力都失敗後,黑城堡中召開了第二次會議。但除了一些意義不大的爭論,誰也沒能再提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
並非沒想法,而是此刻他們——確實已經做不了什麼:
知道牆外並非死敵的守夜人們雖然依舊執行命令地準備著防禦,但在明白這純粹是一場高層間的角力後,心理上已經鬆懈了大半;而黑城堡僅有一扇的大門、圍牆外的路障和幾班倒重疊式換崗的封鎖線,則讓偷偷溜出包圍圈的可能變得無窮小;至于越下越大,已經在原野上堆得蓋過小腿的積雪,更是扼殺掉了偷襲、突圍……任何軍事行動理論上的可能。
「討論已經過去的事情有什麼用?我們現在得想辦法,不能繼續任由圍牆外那幫山地民困著我們!」約恩·羅伊斯曾經是符石城伯爵,谷地的二號人物。身為一名管過事的貴族,他對大眾情緒的了解,可比在場大多數人都多:「不流血固然是好事,但隨著時間推移我們卻始終不進行任何應對或反擊的話,弟兄們會漸漸由憤怒不滿變得適應現狀,而贈地上下無數雙眼睛也正盯著這裡看。一旦所有人都發現我們奈何不了艾格,從而在潛意識裡不知不覺地接受『他在贈地是老大』這一概念,就來不及了!」
「難道說,讓所有人都明白他才是老大,就是艾格這麼幹的原因?」奧賽爾疑惑地瞥了眼總教頭安德魯爵士,意有所指地說道:「可,他靠著新兵的選票,不是已經快要勝選了嗎,在這節骨眼上惹事,豈非得不償失?」
「他的目的不重要!我只知道,以這傢伙辦事絕不留漏洞的縝密性格,只怕對東海望和影子塔也會有相應的行動。」約恩·羅伊斯見幾名最高層都不說話,也不顧自己軍銜不高,繼續發言。「我們必須儘快做出反擊,而想要速度,便只能靠自己!仔細思索了半天后,我發現了一個處於所有人思維死角中、那小子絕對料不到——就算想到也沒法防住的辦法,可以送出信息!」
「哦?」
「說來聽聽。」
約恩擺手,迅速揭曉了答案:「艾格堵住了牆內側和牆頂這兩條路,可牆外還有偌大的世界,為什麼我們卻視而不見?」
……
牆外偌大的世界?通過牆北送信?短暫的沉默後,幾名遊騎兵隊長嗤笑出聲。
「還以為你突然想到了什麼好主意,原來是這個。」一名黑城堡的遊騎兵軍官不屑地哼了聲,「你覺得我們為什麼要把出牆的隧洞封堵上?天知道現在鬼影森林裡有多少死人和異鬼,就等著我們去送死!」
「塞外現在很危險,我不懷疑這一點。」約恩·羅伊斯堅持道:「停止牆外巡邏,封閉隧洞……一切措施都是為了減少損失。可我看所有與異鬼遭遇的報告,都聲稱它們是有智慧的生命,且思維能力絕不在人類之下……這樣一種生物,真的會在明知我們不會出牆的情況下,還在鬼影森林邊緣枯等『送死之人』出現?」
「你確定要揣測怪物的想法,把性命寄托在這種推斷上?天知道它們會不會就是在鬼影森林的邊緣埋伏著?活人一直等不到目標會煩躁,死人可不差時間!」
「曼斯·雷德只帶了三萬野人投降,還有成千上萬的人選擇不相信他。這幫人四散奔逃在塞外,如果我是異鬼,我會帶我的死人大軍,先把這些無處可逃的人全揪出來壯大自己,再來等時機成熟!報告裡說什麼來著?——隨著凜冬的降臨,它們正變得越來越強,活動範圍也越來越靠近長城。」
「我不管你怎麼想。」一名黑城堡的遊騎兵隊長聳聳肩:「反正別想讓我們派人出牆當敢死隊,我寧願受軍法處置被吊死,也不想出去白白送命,死了還要以另一種方式回來。」
約恩沒理反對者,而是繼續環視在座的其它守夜人軍官:「無論是艾格還是異鬼,都絕想不到我們會在這時候派人出牆……用吊籃送一兩個人下去,沿著長城腳下往西,繞過王后門的山地民,越過封鎖線後再讓長城頂上的哨兵把我們拉上去,速度快一些的話,連在長城外過夜都不用。這很危險……沒錯,但如果我猜得沒錯,可能並非像我們直覺的那樣必死無疑!」
「那假如長城沿線所有的要塞都得了艾格的命令,攔住任何從黑城堡內出來的人呢?」
「那他們也只會選擇扣押,而不會拒絕拉人上長城。若那小子真連這種不可能的情況都考慮到,那我認了!」
「我反對。」奧賽爾·亞威克直接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我不會坐視這種要讓某些兄弟去蒙受毫無必要的風險的計劃通過,為了決定誰當下任總司令和贈地安置計劃是否該繼續進行,長城確實出了夠多鬧劇……但這只是理念的不同——」
「我想出的主意,我帶頭。」約恩·羅伊斯打斷了首席工匠的喋喋不休,「我會尋求志願者陪同,如果沒有,就獨自行動。卡特大人,您是否批准我這一行動?」
卡特也沒料到這人會拼命到這種程度,盯著他看了好一會,才緩緩開口:「我們都知道你和艾格那點仇怨,約恩,但不值得。你成功把消息送到羅柏手中,他也不可能殺了艾格,可萬一你猜得不對永遠回不來,他只會在事後笑得肚子疼。」
沒說不批准,約恩·羅伊斯態度堅決:「我明白風險,並決定承擔。艾格·威斯特用各種手段一步步把我們逼到死角里,若不出點奇招反擊,他會當我們都是好欺負的傻子!」
***
黑城堡里,保守派中的小部分人正籌劃以一次匪夷所思的冒險,作為對艾格突然發難的反擊。而遠在長城最東端的守夜人海港,此刻卻正沉浸在一片歡樂祥和的氛圍中。
高層間的衝突競爭,是大人物們的事,最底下的弟兄們可不會因為把票投給不同的人,就把彼此視為仇寇——尤其當有一方還率先示好時。
守夜人實際控制、也是贈地第一個稱得上城鎮的聚居點:后冠鎮的後勤官帶領守夜人產業的員工們,時隔幾個月後再次前來勞軍,運來了一車豐盛的各式肉類和幾大桶的美酒,聲稱這是對東海望弟兄們堅守長城的犒勞。
看長城的日子實在枯燥無聊,趕上這種好事,指揮官又恰巧不在,這次聚餐頓時化作一場狂歡:冰牆上下、大廳里外,到處都有人在推杯換盞、大快朵頤;守夜人和後勤部的員工們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彼此吹噓著見識經歷;喝高了的醉醺醺地斜靠在牆角,嘴裡哼著內容低俗曖昧的琴瑟小調,雖無樂器伴奏,卻也別有一番韻律。
圍牆擋住了寒風,歡宴人群和取暖炭火散發出的溫度在小小的濱海要塞里形成了一個袖珍熱島,仿佛連飛雪都被逼退到了要塞外。酒香混雜著肉類經過烹飪散發出的油脂和香料味,拌出一股令人愉悅的氣息。
……
總司令競選開始以來,這裡很久沒熱鬧過了。只是,眼下這也有點太過了。
埃恩·伊梅特沒喝多少,他是東海望的遊騎兵隊長,卡特·派克手下頭號打手。老大帶著約恩·羅伊斯一行人前往黑城堡參加競選,他便被留下暫代東海望指揮官。
他沒那個威望能喝令兄弟們不喝酒吃肉或吹牛逼,便乾脆沒出頭當惡人。但他清楚:越是在這要塞中大半弟兄都沉浸在聚會歡宴里的時刻,越是得有人保持清醒——盯一盯長城上下防務,以免異鬼或仍未投降的塞外野人們乘隙來襲,突破這一關鍵要塞,釀成大禍。
牆頂上的哨兵也喝了點酒,此刻正滿臉紅潤地三兩個聚在一起胡侃,雖然有些態度不端,但畢竟沒有開小差……長城的高大給守軍帶來的是極高的容錯率:只要哨兵不睡覺,完全不可能出現「敵人爬上來了仍未發覺」這樣的離譜情況。
叮囑巡視一番,站在牆頂眺望了會鬼影森林,伊梅特從階梯下回地面上,又進了緊靠圍牆的哨塔,給守衛要塞地面部分的弟兄們也提了提醒,確定防務沒出什麼大紕漏後,才放心地離開。
經過大廳時,他迎面遇上了東海望的學士哈慕恩。
這名要塞的「喉舌」完全沒一副學士該有的樣子:整日酗酒的他胖嘟嘟、醉醺醺,此刻手裡捧著個杯子,面色通紅,連走路都踉踉蹌蹌。
「哈慕恩。」伊梅特早已習慣了他這副模樣,強抑著厭惡嘆了口氣:「今天有哪裡的信鴉飛到嗎。」
「唔……」哈慕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仿佛想把腦子裡的酒精甩掉一樣搖搖頭:「好像有封黑城堡的信到。」
「那怎麼不匯報內容?」
「嗯……當時我正把信從信鴉腿上接下來,剛把它關回籠子裡,后冠鎮的兄弟們就到了。我就放下東西,先來幫忙……搬東西了——嗝——」
「是搬酒吧!」伊梅特嫌棄地皺皺眉,「都知道你嗜酒如命,大家只是懶得說你,可你畢竟是東海望的學士,能不能先把本職工作干好再喝?來自黑城堡的信鴉,萬一是什麼緊急指令,誤了事你負得起責任嗎?信呢,在哪?」
「嗝——知道啦,下次注意。」若批評者是卡特·派克,哈慕恩可能還當一回事,但代理指揮……也對學士指手畫腳?他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捧著杯子繼續向大廳走去:「信……不是壓在信鴉籠子底下,就是在我桌上,你……自己去找找吧。」
惱火地搖搖頭,伊梅特強壓下了揍這傢伙一頓的衝動,快步趕往了學士小屋。一番折騰後,找到了今日從黑城堡寄來,仍團成一卷的紙條。打開攤平,就著昏暗的油燈光芒開始逐字逐句地閱讀起來。
伊梅特的閱讀能力很一般,花了點時間才看完信中的全部內容,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後,他咽了口唾沫後,心知大事不妙。
黑城堡遭圍,卡特·派克受困無法脫身,於是便通過此信警告東海望:注意防備任何外人——尤其守夜人後勤部的動作。
未得指令,不得放任何人進入要塞!
本該及時將這條消息通知所有人的學士,卻在后冠鎮來「勞軍」隊伍抵達的時刻,興沖沖地離開鴉巢去忙前忙後搬肉運酒,並參與隨後的聚餐,一直喝到酩酊大醉,也沒把消息轉達給弟兄們!
自己如履薄冰地履行職責,提防著異鬼和野人,卻沒料到威脅最終會來自穿著黑衣的「自己人」。本該在得到消息後立刻提高戒備並對外封閉的東海望,只因一個酒鬼的玩忽職守,絲毫未多猶豫地便放進來了幾十名後勤部士兵和山地氏族民,如果他們有歹意,那這座要塞,此刻便已經形同淪陷。
他一把將信拍到桌上,抓過劍便衝出了學士的小屋——只有幾十個人混了進來,而東海望有一百多名士兵,只要在對手發難前搶先聚集到足夠的可靠弟兄,他們仍有機會奪回要塞的控制權!
但眼前的一幕讓他垂下了手:聚餐吵鬧聲的背景音下,東海望的大門已經洞開。守衛站在門邊與后冠鎮後勤官嘻嘻哈哈,就這樣看著幾輛或牛或馬拉著的空車,以及幾十上百名的山地氏族民,從門口魚貫而入,擠進了這座毫無防備的港口要塞。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