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一會兒,兩人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江澄子轉頭,是宋秉文出來了。他穿了一身休閒裝,白色體恤加上黑色短褲,海風吹散了他額前的碎發,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完全露了出來。
江澄子看到他,又飛速瞥了眼金鶯,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但宋秉文倒是很從容,走到江澄子身側,直接自然地攬上了她的肩膀。
金鶯見狀,識趣地說了聲「你們聊,我先下去了」,就快步走開了。
江澄子偏頭,宋秉文微微彎下身,正看著她,問:「有沒有不舒服?」
很溫和的語氣,是關心體貼的態勢。
但是落到江澄子耳朵里,再加上昨晚他不管不顧折騰她的那個勁兒,就變成了:我是不是很厲害?
這樣一解讀,江澄子不由得瞪了他一眼,作勢要走。
手腕突然被握住,朝後一拉,江澄子整個身子扭轉過來,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抱。
她被宋秉文的雙臂緊緊箍住。
「你幹嘛?」江澄子悶悶道,略掙扎了一下。
「別動。」宋秉文的氣息從她頭頂呼過,「讓我抱一會兒。」
江澄子滯了一下。
宋秉文語氣溫潤:「我想抱抱你。」
江澄子眨了眨眼,纖長的睫毛輕掃過他體恤的棉質布料。而後,她也不再亂動,臉往一邊偏了偏,貼上了他的胸膛。手臂也抬起來,回摟住他的腰際。
她閉上了眼。
這個夏季,有鹹濕的海風,還有宋秉文身上的味道。
宋秉文將她圈在懷裡,低下頭,唇瓣在她的耳廓上磨了磨。
昨晚,他們已經有了最親密的接觸,他最喜歡的女生徹底成為了他的人。
但是,即使已經不再出於欲望,他依舊想要抱抱她。哪怕什麼都不做,就讓她靠在自己懷裡就好。
看著兩人在甲板上難捨難分的身影,後面遊艇上的服務人員猶豫著,不敢上前打擾。
他本來是來報告自家少爺,早餐已經備好,詢問是否要通過廣播通知船上的人。
但現在......
宋秉文餘光瞥見,鬆開了江澄子,轉頭問那人:「早餐好了是麼?」
「是的,宋先生,按您的吩咐分別準備了中式和西式,已經在一樓餐廳和甲板各放置了一處。」
宋秉文點點頭:「通知吧。」
然後他牽起江澄子的手,兩人下樓梯朝著一樓走去。
「對了,下周一我要回一趟華大,做講座。」宋秉文忽然道。
江澄子哦了一聲。
「你跟我一塊去。」
「我?」
「嗯,你應該能跟工作室請假吧。」
江澄子猶豫了一下,又看宋秉文期待的樣子,還是點點頭。
——
周一的時候,江澄子隨宋秉文來到了華大。
距離上次她從宋秉文宿舍離開,已經一年多沒有再來過了。
宋秉文這次是應華大校方的邀請,作為優秀校友面對全校學生進行一次講座。
因為宋秉文一開始要與學校的接待方進行會面,江澄子不願意參加那種正式又嚴肅的場合,就推脫著一個人跑去校園溜達去了,想著等到他演講的時候再去。
結果因為早已將路線忘記了,等到江澄子趕到禮堂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講座還有十分鐘就開始了。
跟上次一樣,禮堂的門口擁擠得很滿,人潮湧動,熙熙攘攘。
宋秉文這次的講座提前了一周預告,因此大家都早早來搶占了座位,剩下稍稍來晚了一些的,只能在門口徘徊。
江澄子也是門口的其中一員。
她有些懊惱,怎麼還沒吸取上次的教訓呢。
遙遙望過去,講台上的宋秉文似乎已經準備就緒,正在跟旁邊一位工作人員談話。
她拿出手機,猶豫著要不要給他打電話。
忽然,不經意間往旁邊一瞥,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葉曉雯。
她也在人群里,而且正好也看了過來。
兩人對視上。
江澄子放下手機,往她那邊邁了一小步。
「澄子姐。」葉曉雯聲音細細地打了個招呼。
「誰是你姐?」江澄子語氣生硬,毫不留情。
「怎...怎麼了麼?」
「葉曉雯,你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麼?」江澄子語調諷刺。
「澄...我想你可能是誤會了,不是,是我誤會了,我想當然就......」葉曉雯正欲辯解。
「你不要再來你那招說話藏一半留一半的把戲了,你是把所有人都當傻子是麼。」江澄子止住了她,「你以為你很聰明是麼,你機關算盡,請問最後你得到了什麼麼?」
葉曉雯抿唇,沒說話。
「我告訴你,我之所以懶得費工夫識別你的那些綠茶手段,只是因為我不在乎而已。那時候對你來說是香餑餑的宋秉文,我對他絲毫沒有興趣。你從第一天出現就在那裡上躥下跳,你可曾看到我正眼瞧過你麼?我花過力氣和精力去對付過你麼?從來都是你一個人的獨角戲。」
葉曉雯臉色青白,視線聚焦在腳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天討債那人說的,從你家裡搜出來的兩件可以典當的衣服,就是那次在金家我送你的那兩件吧?你當時是不是很得意,覺得我是傻白甜,能夠讓你耍得團團轉還送你東西。」
「但你知道麼,你費盡心機在我這裡獲取的那些利益,對你來說可能了不得,但對我來說就是灑灑水而已,連我資產利息的利息的零頭都夠不上。就算不給你,我也會定期清理出來,或捐或贈給我家傭人。」
江澄子目光直逼她:「我告訴你,我想對付你,有的是方法,甚至都不用我自己動手。只是,像你這種不是一個量級的,根本沒有資格成為我的對手。」
兩人相對而立。
這時,從禮堂的後廳側門出來了一名工作人員模樣的中年男子。他盯著江澄子看了看,似乎是在辨認,隨即朝著她走來。
「你好,請問您是宋秉文先生的...家屬江澄子小姐麼?」那名工作人員主動問道。
江澄子一愣,注意力從葉曉雯那裡移過去:「家屬?」
「是的,宋先生專門叮囑了,說他有一位重要家屬會晚點到。所以我特地出來接您,請跟我來,前面給您預留了專屬的座位。」
江澄子有些驚異。她想起,上次聽宋秉文講座的時候,她一個人擠在後面人群里,他不管不顧,最後還把她趕走了。
她當時還很不服氣,她可一向都是享受vvip坐席的。
這次,他記住了。
江澄子道了聲謝,扭頭就跟著工作人員走了,也沒再顧得上理她。
剩下葉曉雯一個人站在原地。
她看到江澄子離開的背影,下唇已經被咬得發白。
她很精明也有小聰明,但剛才面對江澄子,面對絕對的實力和氣場的懸殊,她什麼力氣都使不出來。
確實,她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葉曉雯想起江澄子那句質問:「你以為你很聰明是麼,你機關算盡,請問最後你得到了什麼麼?」
烈日當頭下,她整個人的神志似乎都被燒得融化了。
忽然間,她耳畔迴響起上周末的時候,從船上下來後去見表姐葉清時她的話:
「我對你那麼好,你沒錢我偷偷接濟你,你媽媽去我家要了多少次錢了,我甚至還把金家給我的股份分紅變現拿去偷偷給你家還債,你家的水果攤怎麼開起來的你忘了,結果你就這樣坑我是麼?」
「你給我說你懷疑江澄子和□□勾結,說什麼她一出現矛盾就解決了?但你怎麼不說是因為她錄了像,報了警?你怎麼不說警察去了你家了解情況,是依靠法律途徑解決的,那些人都已經被抓進去了!這些你怎麼不說?!」
「你這樣藏一半露一半地誤導,還讓我也以為江澄子真的跟那些人混一起,還慫恿我去提醒金鶯小心。你知道我在飯桌上怎麼被他們說的麼?現在我公婆看我都覺得我是個挑事的人。」
「我本來在金家就沒什麼地位,全靠著我公婆對我還比較憐愛。我每天生怕做錯了什麼,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結果你還要來把我往下拽一把。你說你想進這個圈子見世面,我每次都請求公婆讓金鶯帶上你,你也享受了不少了,結果你不把握機會提升自己,盡在那裡作妖,你知不知道這樣讓我更雪上加霜。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你有為我考慮過麼?」
「你別說了,你走吧,以後別來找我了。從此以後我不會再給你們一分錢,讓你媽媽也別三天兩頭跑到我家去借錢,我也會讓我家不再接濟你家。」
兩個月前,葉曉雯母親剛在葉清家、換句話說也就是金家的協助之下開了個水果攤,好不容易有了些生活來源,現在自然也泡湯了,只得另尋出路。而葉父眼看著討債的危機解除,死性不改地又出去賭錢去了。
她也不知道,下次如果再遇到討債上門,她們一家三口要怎樣才能度過。
想到這裡,葉曉雯忽而感覺有些眩暈。
聽葉清重複了飯桌上金母的話,她才明白,為什麼那日她去宋秉文面前說那些話的時候,他會是那個態度。
他的想法,其實和金家父母一樣。
不為別的,只是因為他們都知道那個上層富貴圈子的大小姐的生活狀態,所以根本不會信她所說的。
那是江澄子的生活,她永遠都不會了解的生活。
兩邊的人潮湧動,不住地有人想往禮堂里擠。
葉曉雯站在原地,很快就被人流推搡著往後退,前方的江澄子和她隔得越來越遠。
她的眼神有些失焦。這些日子以來,參加那個圈子裡的活動給了她一種錯覺,讓她佯裝自己已經是其中的一份子了。
但實際上,她一直在邊上徘徊,從來沒有進去過。
她就是一個,從來沒有出現在對手視野中的,可笑的配角而已。
——
講座完畢後,宋秉文婉拒了校方晚宴的邀請,和江澄子一起離開。
兩人手牽手,一塊在校園裡漫步。
林蔭道兩邊的樹木亭亭如蓋,樹下灌木叢鬱鬱蔥蔥,風吹草欲滴,夏日濃陰長。陽光在葉片上形成了斑駁的光圈,再落到人身上時,有種清涼的舒爽感。
其實,江澄子還從來沒有認真地逛過華大校園,審視過這片宋秉文生活了九年的地方。
柏油路上依稀有自行車的車轍,人行道上學生行色匆匆,背著書包,拿著小吃或快遞,從兩人身旁掠過。
有不少人用餘光偷偷看著他們,無論是落在宋秉是身上,還是江澄子身上的目光都充盈著驚艷。
江澄子現在已經很坦然地與宋秉文十指相扣,面對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
「徐澤說要請我們吃飯。」宋秉文忽然開口道。
「哦,他學校?」
「嗯,他今年夏季畢業,回來辦畢業手續。」
江澄子點點頭。
提到徐澤,她想起之前這人跟她聊起的一個小八卦。
徐澤說,實際上他們實驗室的人都不太喜歡葉曉雯。她之前還打電話給他,說自己睡不著覺,讓他給她說睡前童話故事。那時候徐澤還有女朋友,接到電話的時候簡直一臉懵逼。
現在看來,葉曉雯真的是廣撒網,誰都去撩啊。
當時江澄子聽後也沒在意,她從來就沒把葉曉雯放在心上。現在驀地回想起來,忽然覺得很不爽。
她轉頭問宋秉文:「哎,你有沒有遇到葉曉雯給你打電話,讓你講睡前故事啊?」
宋秉文皺了下眉:「怎麼突然提起她?」
「哎呀,你就說有沒有吧。」江澄子晃了下他的手臂。
宋秉文略想了一秒,道:「好像有吧,記不清了。」
江澄子一聽他這回答就急了,頓住腳步扯著他的衣襟,急忙問:「你不會給她說睡前故事了吧?」
憑什麼?!只有她能聽他說睡前故事!這是她一個人的待遇!!
宋秉文淡定道:「雖然記不得我具體怎麼回復了,但是我可以保證沒有說過什麼故事。」
但江澄子明顯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她伸手問他拿要手機,宋秉文很乾脆地就掏出來給了她。
宋秉文的手機她之前錄入了指紋,所以很好解鎖。她打開看了下,他好像不怎麼會整理信息,或者說根本沒時間做這些雜事。因此,之前的信息幾乎都在。
江澄子就這麼一翻,還真的翻到了葉曉雯發過來的信息。
是兩個月前了,發了很長一段文字,說最近實驗不順利論文進展很慢,怕以後找不到工作,所以最近心情很煩悶很憂愁之類的。然後又說自己家境不好,生活真的很苦,擔心以後連飯都吃不起。
最後還來了個委屈巴巴的貓貓含淚圖。
但後面是一片空白,宋秉文並沒有回覆。
江澄子可算是抓到了把柄,立馬伸長手臂,將手機遞到他面前給他看。
「她還真發過信息給你呢。」
宋秉文只瞟了一眼,冷冷道:「有空打這麼多字哭窮,去馬路邊貼個膜都能掙十塊錢了。」
「......」
江澄子隨即又問:「那你怎麼不把這句話回給她?」
這麼爽的回擊!
宋秉文沒說話,只是看了她一眼。
江澄子察覺到他眼神中流露出的不屑,就好像在說:我就有空?
其實,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是,宋秉文處理與其他女生的交際一向如此,對除學業以外的雜事,疏離到冷淡的程度。
也就只有對她,即便是在還沒喜歡上時,都能勻出來一份閒心去調侃。
但江澄子並不覺得自豪,因為她忽然莫名想到,這個人嘴這麼毒,要是現在跟他在一起的不是她,那豈不是被吐槽去路邊貼膜的人就是她了?
江澄子哼了一聲。
「怎麼了?」宋秉文摸了摸她腦袋,有些不解。
「幸好......」
「嗯?」
「幸好我四歲的時候,賄賂了你小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