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沒錢,吵架

2024-08-25 21:30:06 作者: 泊若孚生
  「不過了,不過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六個月大的娃,餓了你給喝白糖水,你鐵石心腸呀!"

  王哲氣的一把扯下頭巾,一屁股坐在院子裡的石頭台上,也顧不上冰涼。眼淚不爭氣的嘩嘩往下流,眼鏡片上一片模糊。

  她每天累死累活的當老師,代課的學校卻連續8個月沒發工資,今天給財務說先預支點工資,那個倔老頭還說大家都沒發,又不是欠你一個人的。

  老公李強每天早出晚歸的養蘑菇、賣蘑菇也沒見給她交過錢,一問就說要還結婚欠的帳。

  她自己身上僅有的私房錢也一分不剩了,本來心焦的要命,怎料剛走進門,婆婆劈頭蓋臉質問。

  「奶粉又沒了,你娃嚎了一中午,跟哭喪一樣,你趕緊給娃買奶粉去!」

  這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王哲快氣瘋了,終於沒忍住還了嘴。

  「誰的娃誰養!」婆婆不甘示弱,兩手叉腰,偏著頭,瞪著眼,跺著腳,站在熏的黑乎乎的連門都沒有的破灶房前,「我把我娃養大了,我給你看娃就不錯了,指望我掏光棺材本給你養娃?奶粉多貴,你別做夢!」

  「你不會去商店賒一包,我能不給你錢嗎?」王哲歇斯底里的喊,「一包奶粉就掏光你棺材本?媽,咱倆到底誰做夢?」

  她太委屈了。

  結婚前,知道李強家窮,可李強是她相親的那些人里為數不多的高中畢業生,她就是看中這一點,她是讀了些書的,是講精神共鳴的,所以,就答應了婚事。

  她天真的以為,現如今90年代了,能有多窮?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結婚後,早上是包穀珍就醃蘿蔔,蘿蔔還是從娘家拿的;中午就一碗燃面,連個綠菜都沒有;晚上,一個冷饅頭半截生蔥就算吃飯,村裡的牲口都比他們家吃的好。

  她也給婆婆說過,去村頭地里掐幾個綠的油菜葉,那也不礙事,開春會重新長出來,可婆婆說那是別人家的,她開不了口。

  王哲無語,但卻理解一個詞:窮裝窮裝,越裝越窮。

  大人苦些累些她都能忍受、克服,讓她崩潰的是,在學校就憋了一肚子氣,回家聽說孩子哭啞了,婆婆居然還理直氣壯推卸責任……

  這一刻,她把這一年多的委屈,心酸,化做對婆婆的怨恨,一下子口不擇言的發泄了出來。

  「吵啥哩,吵啥哩,老遠就聽見你兩吵,不怕隔壁對門聽見笑話?"

  隨著大門哐當一聲被撞開,一個高大壯實的身影進了門,他濃濃的眉毛湊在一起,深邃的大眼睛含著點怒氣,筆挺的鼻樑和微厚的嘴唇顯出青年男子的剛強骨氣,古銅色的皮膚更增加了一些男人的氣場。

  他推著一個沒有瓦圈的沒有鈴鐺的老舊的自行車進了門。

  自行車後面托著兩個大竹筐,一邊竹筐里放著十幾個歪歪扭扭的黃瓜,一邊的竹筐里放著一袋兵兵球大小的土豆,那是他用賣不完的蘑菇和別的小商販換的。

  李強最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三十里外的渭陽縣城賣蘑菇,大概也就每天二、三點鐘這個時候回家。

  他的聲音高亢而洪亮,帶著點震懾力,兩個女人都愣著了,不約而同的看向他。

  王哲先回過神來,沒說話,起身向自己的小屋走去,順便把擋住腳的一個小木凳使勁的踢開,小木凳噔噔噔地翻了幾個身,最後歪歪斜斜的停在牆角,差點砸到一旁觀看吵架的小花狗身上。

  小狗嚇得一激靈,汪汪叫著撒開腿跑到後院的蘑菇棚旁邊去了。

  「你媳婦嫌我不給你娃買奶粉,在這沖我叫喚!可你倆上個月電費還欠我3.48元哩!"婆婆氣哼哼的說道,掰著手指頭和親兒子算細帳。

  李強放好車子,提著土豆,把那十幾個黃瓜用棉衣角撩著往灶房方向去了。

  他把菜放到那凹凸不平的案板上,從破破爛爛的看不出原本顏色棉衣口袋裡摸出三張十元的鈔票遞給母親

  「這是還大姨的錢,還欠260元,明天繼續還,你的電費先欠著!」

  他知道下來還要還大舅的500元,二姐的800元,三姑的600……他已經很疲憊了,他不想多說。

  從小就生活艱難,姊妹5個,他是老小,父親是個膽小怕事,唯唯諾諾,沒有生活擔當的人,母親大字不識,為了生活,不得不走街串巷收些農家散雞蛋再拿到渭陽縣城去賣,掙點差價,勉勉強強供他讀完了高中。


  在沒有考上大學的那段日子,有的同學回家種地結婚生子,有的同學有門路進工廠上班,而他沒有門路上不了班,卻又不想種地,沒事就和村裡的一些同齡男娃在鎮子的大集上閒逛,村里人看不慣,就說他是不務正業的二流子,所以,就更不好訂親了。

  可有誰知道他內心想上進,想奮鬥,想賺錢,想改變這個窮的叮噹響的家?而現在,好不容易結了婚,有了娃,他拋棄了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他現在就只想把蘑菇養好,渡過眼前,他現在是真真實實的腳踏實地的生活了。

  李強輕輕推開房門,看見王哲坐在炕沿上抹眼淚,就哄著說:「別哭了,多大個事,我給你錢,你趕緊給娃買奶粉去。」

  邊說邊掏出一堆皺皺巴巴的鈔票,放在哪個略顯灰暗的茶色的玻璃茶几上,開始細細地一張一張鋪平,並且按大小順序摞得整整齊齊。這個動作,與他那個高大的身軀顯得都有些不協調。

  隨後他走到炕邊,丟遞過來幾張1元和幾張毛票。

  王哲沒接,生氣的用手推開,李強又擠過來兩次,王哲又推了兩次。

  李強有些生氣,皺著眉頭,有點不耐煩的提高了聲音:「你這人事咋這多哩。」

  空氣里頓時瀰漫出一種火藥味。

  王哲一個柔柔弱弱,見誰都客客氣氣的女子,被生活逼的變了模樣,今天她是生平第一次跟人吵架,她從來沒有這樣失了形象。

  見李強這樣說,她從原來的抹眼淚變成嗚嗚咽咽,最後沒忍住放聲大哭起來:「我事多,我不好,那就離婚!」

  說完就開始收拾娃娃的吃的、穿的、用的東西,一股腦塞進一個大包。

  娃兒也被吵醒了,哇哇大哭。

  胡亂的收拾完,王哲就抱著娃兒,背著包,出了那扇漆鏽斑斑的大門。

  李強沒有阻攔,也沒有去追。

  他又垂頭喪氣地坐回沙發,拉開茶几的抽屜,取出一盒煙——那是王哲從娘家拿回來準備招待客人的。

  這會,他從那寶石藍印有金絲猴的煙里抽出一根,在煙盒上重重撣了幾下,然後點上,慢慢地背靠在這紫色的沙發上。

  沙發是王哲的嫁妝,可他似乎忘了,只專注地抽菸,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緩緩地吐了出去。

  若是這副模樣讓王哲瞧見,肯定氣不打一處來——

  孩子吃不起奶粉了,他這個當爹的還有資格抽菸。

  關中平原的冬日,鄉村的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太陽也怕冷似的躲進厚厚的雲層。北風呼呼的刮著,各家門前的樹木也都光禿禿地,樹枝突兀的直刺灰濛濛的天空。

  王哲瘦弱的身子在寒風中站立不穩,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村里坑坑窪窪的小路,直奔村口的商店。

  可是到了商店門口,她卻放慢了腳步。

  她活了26年,買東西還從來沒賒過帳,從小就衣食無憂,父親是國家幹部,母親是村里會計兼婦女主任,家境好自不必說,在整個鎮上也是有名望的。

  只因為她考大學補習了兩年,又上了個成人大學,等回村一看,同齡人所剩無幾,婚姻就異常艱難。

  李強也是大齡青年,兩個人相了親,雙方還算滿意,不出半年就結了婚,婚後兩個人感情倒是挺好,就是這沒錢的日子這矛盾就一天天的增加。

  王哲猶豫的瞬間,襁褓中的孩子又大聲哭起來,她沒有辦法,抹去臉上淚水,硬著頭皮掀開棉門帘走進去。

  商店裡一盞昏暗的燈開著,貨物品種繁多,倒也擺的錯落有致,整整齊齊。用水泥砌的櫃檯上雖然沒有刷顏料,倒也乾乾淨淨。

  一個大約40歲的老闆娘正在櫃檯上認真的用牛皮紙包著紅紅的天鵝蛋點心,見到王哲,不由驚訝 :「呦,王老師,你來啦,娃娃咋哭了?」

  王哲平復了一下心情,恢復了往日的微笑:「嫂子,你忙著哩,娃娃餓了,麻煩給拿包奶粉。」

  「好哩,要個秦勇的,關山的,還是渭陽的?」中年婦女停下手中的活,熱情的問道。

  「要……要……要個渭陽的吧!」王哲思索了一下說道。

  這三個牌子的奶粉裡面,秦勇是最貴的,渭陽是最便宜的。

  中年婦女熟門熟路很麻利地取了一包放在櫃檯上。

  「嫂子,我過幾天給你錢吧,我出來走的急,忘了帶錢,你看可以不?」

  王哲只覺得臉一陣發燙,若不是這昏暗的燈,老闆娘都能看見她囧的通紅的模樣,她眼睛都不敢看人,直直地盯著那個刺眼的紅顏色的奶粉包。

  「沒事,沒事,先給娃吃,這有開水,」老闆娘熱心的從她裡屋拿出來一個熱水壺。

  這舉動讓王哲甚是暖心,也不再尷尬,倒了些開水,化了奶粉,給娃吃上,跟老闆娘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因為她就在本村教書,所以,又叫住了上學路過這的一個學生,讓他幫忙給校長帶個請假條,因為也是星期六,所以就請了半天的假。聽著外面的風小了些,就抱著孩子往娘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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