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豐田忙得滿頭大汗,也來不及擦,下頜骨繃得緊緊的,高舉雙手,硬撐著用布巾去抹那些蚜蟲,麻灰色的布巾被蚜蟲的汁液沾染,成了青灰色。
擦完一棵,他終於支撐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兩手連撐地的力氣都沒了,就那樣無力的垂著。
看到這一幕的王玉華心情複雜。
若是在現代,張豐田這個歲數的孩子,應該是背著書包,在窗幾明淨的教室里恣意的學習,在操場上揮灑汗水,毫不掩飾自己情緒的大笑或者大哭。
而不是像個大人一樣,收起抱怨和情緒,毫無怨言的頂著烈日在地里干農活。
她頓了頓,快步上前把張豐田撈了起來,他額頭的汗水已經被秀禾用袖子擦淨,這會兒臉上還有些紅。
不行,這活兒實在不適合這仨孩子干,她得找個由頭把孩子們支走。
可張豐田那個犟種能心甘情願的回去?
這時,一個瓢蟲從她眼前飛過,轉著圈圈落在了附近的葉子上。
計上心頭,她指著瓢蟲問:
「這玩意兒,哪兒比較多?」
對於這樣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回應她的,是三臉懵逼。
張青山眼珠一轉,思索著回答:
「花大姐?我和大哥上山拾柴的時候見過!」
得嘞,要的就是這句話。
她將扁擔擔在肩上,丟下一句:
「那就先回去歇會兒,一會兒上山找找,它們愛吃蜜蟲,看到的都給我抓回來!」
說完,也不等三小隻反應,挑起兩個空桶朝家走。
張豐田滿臉不情願,地里的活還沒幹完呢,哪有功夫去抓啥蟲子?可裝著布巾的桶子都被玉華姨挑走了,只能和弟弟妹妹乖乖的跟在後面。
一進自家院子,王玉華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挺直了腰板歇會兒。
張青山忙不迭去倒了幾碗水來。
她嗓子早冒煙了,此時也不講什麼謙讓客氣,端過碗來「噸噸噸」幾大口喝了個乾淨。一碗水下肚,她只覺得毛孔都舒展開來,像炎熱的夏天灌了一大口冰可樂,相當解乏。
張豐田還惦記著地里的活,喝了兩口水,就趕緊去水缸里舀鹼水。
將兩個木桶裝得幾乎全滿,掛上扁擔,他彎下腰就要擔起。
咬咬牙使使勁兒,他腿部發力,大喝一聲:
「起——」
兩桶水紋絲不動。
他剛剛退熱的臉,又紅了起來。沉下身子,決定再試一次,剛才肯定是自己沒用對力氣。
這次他吃奶的勁兒都使了出來,腰杆挺直,大腿用力,吆喝聲從喉嚨深處向外迸發,震得嗓子又麻又癢。
「起——」
再看兩個桶,和長在地上一樣,毫無動靜。
王玉華在旁邊看著,就看這個犟種到底準備咋弄。
犟唄,誰犟得過你啊?
就見他把扁擔從右肩換到了左肩,又從左肩換回右肩。無論哪個姿勢哪個角度,兩個水桶就像兩座大山,巋然不動,怡然自得。
他有些懊惱的放下扁擔,滿面通紅,終於放棄了掙扎。
王玉華嘆了口氣,去灶房挑了一根曬乾的細柴,又去院外折了一段樹枝來。
她拿著乾柴的兩端,當著張豐田的面,用力往下一掰。
咔嚓——
清脆的聲響過後,乾柴瞬間斷成兩截。
她又拿起剛折的樹枝,同樣一掰。
滋啦——
樹枝只是裂開了,樹皮卻還相連。
張豐田仔細看著她做完這一切,臉色變換不定。先是疑惑挑眉,接著皺眉思索,最後雙眼圓瞪,指著那截樹枝大聲說:
「這,這是夫子說的…過剛易折!」
他抬著頭,期盼玉華姨給他一個肯定。
王玉華唇角勾起,狡黠一笑,伸出一個指頭搖了搖。
「不!我是說家裡快沒柴了!柴不曬乾沒法用,一會兒記得打柴回來!」
挑起兩桶鹼水,出門之前,她還不忘回頭叮囑三個孩子:
「一會上山別走太遠,柴夠用了就行,安全重要,找花大姐的事兒千萬別忘了!」
「豐田!你是老大,記得保護好弟妹,若有急事,記得去地里找我。」
「行了,走了!」
三個孩子在院門外目送她離開,她也回頭揮了好幾次手,直到看不見自家大門,她才穿進空間,把扁擔放下。
一幹活,時間就過得飛快。等到日頭西斜,她直起身,發現身後的玉米杆子葉子非常乾淨,原來不知不覺,她已經噴完了兩畝半地的莊稼。
想插會小腰,可她太累了,兩個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心裡卻是滿滿的興奮。
「我可真牛掰!」她心想。
嗯,怎麼不算呢?即使有壓力噴壺這個外掛在,可她也是實打實的出了力的。
力竭的王玉華,毫無形象地一屁股坐在田埂上。
要不是太髒,她真想直接躺下。
這檔口,什麼「性本愛山丘」,什麼「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都成了詩人衣食無憂後的無病呻吟。
哪有空調西瓜葛優癱舒服啊??
「姨姨!快看!好多好多花大姐!」
秀禾清脆的聲音由遠及近。
秀禾懷裡抱著竹筒,像抱著什麼寶物似的,小跑著朝自己奔來。老大老二各自背著一捆柴,張豐田背上那捆格外多,壓得他脊背前屈。
二人面帶疲憊,眉眼卻是上揚的。
秀禾跑到王玉華面前,剎車不及,差點撞她個滿懷。被扶穩站定後,小心翼翼地將竹筒的蓋子挪開了一點點,給她展示著裡面的二十來只小瓢蟲。
抓這些小傢伙意外的費勁兒,要不是二哥眼尖,發現它們喜歡趴在龍葵的葉子上,恐怕今天就要空著手回來了。
王玉華接過竹筒,隨手扯了根狗尾巴草,用草杆輕輕將貼在竹筒邊緣的瓢蟲撥出,放在玉米葉上。
天眼看著就要黑了,秀禾戀戀不捨地看了幾眼開始四處爬動的花大姐,揮了揮小手,和它們再見。
回到家,四人簡單吃了點飯,收拾完爬上床,幾個人幾乎是沾床就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巳時(9-11點),王玉華才悠悠轉醒。
三個孩子沒在屋裡,被子疊得整齊。雞籠里的小雞又長大了一圈,地面乾淨清爽,明顯是清理過了。
鍋里蓋著一碗飄著油花的粟米粥,應該是孩子們給她留的。
吃過飯,她看看響晴的天,把木耳和雞油菌濕潤的部分翻上來晾曬。
這具軀體到底年輕少壯,明明昨天還抬不起手來,睡上這一覺,居然已經恢復了個七七八八。
Oh you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