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嶼，你的職業合同到期了。」
「考慮到你的年齡和競技水平，俱樂部決定不再和你續約。」
濱海俱樂部基地，訓練場外，經理叫住了夏嶼。
剛剛結束八個小時訓練的夏嶼拖著疲倦的身軀，木然地站在原地。
看著一言不發的夏嶼，經理拿出一張卡片，接著說道：
「這是你的工資卡，十年的工資、獎金、代言等加起來一共492萬，老闆說好聚好散，給你補到500萬。」
「另外俱樂部簽約的新隊員明天就到，你抓緊時間收拾一下把宿舍騰出來，最好今晚就走。」
夏嶼愣在原地，良久，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接過銀行卡：
「好。」
幾分鐘後，夏嶼提著銀色行李箱站在俱樂部基地門口，點燃了一支紙菸。
毫不意外的，他失業了。
作為一名狼人殺職業選手，夏嶼已經年過三十，精力、體力都出現明顯的下滑，身體也開始衰弱，實力不復巔峰。
而且，他只是一名無人問津的替補選手。
夏嶼從二十歲加入濱海俱樂部成為職業選手，到現在已經混跡職業聯賽十餘年。
混的久，但也沒混出什麼名堂。
回顧夏嶼的職業生涯，可以用四個簡單概括：
板凳坐穿。
在濱海俱樂部效力的十年之中，他一直沒有獲得出場的機會。
大多數時間他的工作就是給主力隊員們當陪練。
別小看陪練這個工作，狼人殺是個12人的遊戲，少了他遊戲都開不了。
換句話說，他就是個湊人頭開遊戲的。
同樣都是湊人頭，對於俱樂部當然更願意將機會留給年輕人，而不是三十歲老人。
說不定年輕人里能出個未來之星呢？
所以，合同一到期，俱樂部就準時將他掃地出門了。
夏嶼也很乾脆的接受了這個結局，體面的退場了。
好歹錢給夠了。
但當夏嶼站在基地門口時，還是有點恍惚：
基地的門前與十年前一如既往，只是站在門前的從意氣風發的少年變成了喪家之犬。
還真是喪家之犬。
他發現自己出了濱海俱樂部，無家可歸了。
夏嶼雙親健在，不過與家裡的關係比較緊張，他已經十年沒回過家了。
還在職業聯盟時都是吃俱樂部的喝俱樂部的，也沒考慮購置房產。
畢竟前幾年房地產不景氣嘛。
夏嶼吐出一口煙霧，感嘆道：
「三十歲失業，無車無房，存款五百萬，大齡單身男青年。」
「沒幹出一番成績，職業病倒是一個不少。三高、神經衰弱、腰間盤突出......」
「人生，就像一片荒漠啊。」
「沒想到沒當碼農，還能體驗到30歲被裁員的待遇.......」
夏嶼大學時的專業就是計算機，如果沒有成為狼人殺職業選手的話，他現在可能在當AI算法工程師吧......
夏嶼記得大學時，因為在計算機比賽拿了國獎，曾有一個去五百強網際網路大企業的機會，實習轉正一條龍。
不過由於時間和狼人殺比賽衝突了，他果斷的放棄了offer，投入狼人殺的事業之中。
也是因為放棄了這份優渥的工作，導致和家裡保守的觀念劇烈衝突，徹底鬧掰了。
那時的夏嶼年少輕狂，固執而偏激，總是自命不凡相信自己能夠出人頭地揚名立萬。
那年，他在狼人殺高校聯賽中披荊斬棘，率隊奪冠，意氣風發。
同年，他被濱海俱樂部看中，加入職業聯盟，開啟長達十年的替補生涯。
兩年後，ChatGPT橫空出世，人工智慧概念爆火，AI算法工程師的地位水漲船高，升職加薪年入百萬。
現在想想，那時應該就是夏嶼命運的十字路口。
後來的夏嶼偶爾也會想，如果選擇了那份工作會不會有更好的結果？
就像論壇里經常討論的話題：
再選一次，還會選擇如今的職業嗎？
夏嶼的回答當然是和大部分人一樣：
選個錘子。
藍色藥丸。
還是想想今晚住哪吧。
「總之，還是先找個地方落腳吧。」夏嶼收起思緒，掐滅紙菸，左腳踏出俱樂部大門。
眼前的高樓大廈似乎有些重影，他有些失去平衡。
突然腳底一空，兩眼一黑失去知覺。
......
......
「夏嶼！」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這三方協議你簽不簽？」
夏嶼茫然的抬頭，眼前是一個胖的像球、滿臉橫肉的中年人坐在辦公桌前。
自己身處整潔、安靜、有些老舊的辦公室。
身旁兩側還有兩人，一男一女，和夏嶼圍成一個半圓站在辦公桌前。
這個場景既陌生又熟悉......但頭部撕裂般的疼痛阻斷了夏嶼的思考。
「李導，我們最近忙著準備比賽，夏嶼可能沒太休息好。」
左側的男生是個爆炸頭的一米九壯漢，正笑著為他開脫。
「比賽？就是什麼大學生狼人殺比賽？」被稱作李導的中年人瞥了一眼壯漢，「王鵬，你上學期掛了七門課，補考都準備好了沒有？」
「阿這......那個......」王鵬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氣勢瞬間從一米九跌成一米五，頓時說不出話。
「我當初就不應該答應成為狼人殺社的指導老師，你看看你們一個個玩遊戲都玩魔怔了！」
「多想想怎麼提高學習成績，別天天想跑到外地打什麼野雞比賽！」
右側的茶灰色長髮女生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垂下的幾縷遮住她的半張臉看不見表情。
頭部的疼痛逐漸消退，夏嶼肌肉記憶般的迅速回想起所有記憶。倒不是因為他的記憶力有多好，而是因為這個場景過於刻骨銘心了......
夏嶼很清楚的記得這裡是2022年，也就是夏嶼大三開學的時候，自己身處的位置是榕城審計大學行政樓的輔導員辦公室中。
左側幫夏嶼說話的一米九大漢是夏嶼的大學同學兼室友，叫做王鵬。
右側的女孩叫葉雪，是他的班長，也是輔導員手下得力幹將。
他們三人除了是同班同學之外，也都是學校狼人殺社成員。
而那個坐在辦公桌前的中年男人叫李斌，是三人的輔導員，眾人尊稱他一聲『李導』。
同時他還有一個身份：狼人殺社團的指導老師。
正值新學年之初，學校各部門社團開始換屆選舉，李斌自然要將指導老師這個身份運用一番。於是舉賢不避親的推薦自己的嫡系學生當社團負責人。
結果毫無疑問，班長葉雪成為了狼人殺社新任社長，王鵬、夏嶼則搖身一變成為副社長。
新官上任當然要訓話一番，李斌一邊語重心長的說著自己當指導老師如何不容易，一邊吩咐眾人把狼人殺社做大做強、同時也不要耽誤學習云云。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夏嶼在年初舉行的『大學生人工智慧算法大賽』中表現出色，獲得了擺渡公司的青睞，向夏嶼發出了AI算法工程師崗位的offer。
這無疑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世界五百強大公司，還是前途一片光明的人工智慧領域，關鍵是薪資優渥。
作為普通本科學歷的學生，能進大廠實屬不易。而且學校和導員都樂見其成，這樣不僅利於學校招生宣傳也有利於李導升職加薪。
所以，學校和導員都在極力促成此事。
怎麼促成呢？
《全國普通高等學校畢業生就業協議書》，簡稱三方協議。
所謂的三方協議，就是大學生與學校、公司三方簽訂的協議，其目的是為了明確工作意向，和公司互相提供就業保證。
也就是說，只要夏嶼簽上自己的大名，自己畢業後第一份工作就正式確定，畢業、實習、工作、升職加薪，一路開直通車。
但是，一旦選擇簽下協議，狼人殺職業的道路就徹底關閉了。
他會因為實習錯過明年的高校聯賽，自然也不會通過高校聯賽被職業俱樂部選中。
所以李斌幾次提起簽三方協議的事，夏嶼都三緘其口，沉默不談，途中甚至還走神了。
此時的夏嶼內心還是很掙扎的。
一面是熱愛的事業，另一面是穩定的、優越的工作。
就在這個命運的十字路口，他重生了。
「竟然回到了這個時候......」夏嶼不可思議的感受自己年輕的身體，此刻他已經完全恢復狀態。
20歲的夏嶼正值體力、腦力的巔峰狀態，且沒有三高，沒有精神衰弱，沒有腰間盤突出一系列毛病。
李斌看著夏嶼，覺得夏嶼的氣質有種說不出來的變化。但他並不在意，還是耐著脾氣問道：
「這麼好的機會，你還有什麼顧慮？有什麼困難和問題都可以和老師說，老師和學校都會盡力幫你解決。」
「顧慮？」夏嶼想了想，「沒有啊。」
李斌有些訝異夏嶼的一反常態，不過這種情緒很快就被欣喜取代。
沒有顧慮，那說明簽三方協議十拿九穩。
而我，也因為教導有方，即將升職加薪，把辦公室搬到樓上。
於是李斌面無表情，繼續慢悠悠的說道：「簽三方的好處老師都和你說了。」
「當然我們也只是建議，最後決定權在你，論論你做出什麼選擇我和學校都會支持你。」
李斌眯了眯本就沒多大的眼睛。
「所以，夏嶼。」
「這三方協議你簽不簽？」
夏嶼面帶微笑的看著李斌，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再選一次，還會選擇如今的職業嗎？
我當然選擇——
「不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