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女人

  夏季的夜晚蟲鳴陣陣，涼風吹動著樹葉窸窸窣窣。

  傅時溪順著樓角轉了又轉，此時周圍黑壓壓的一片，他現在的身體，只能看清楚腳下的路向樹林裡延伸，他再次召出螢蟲，往更深處探去。

  這就是元青的舒適區了，他如履平地健步如飛，沒幾步就搶在傅時溪前進了樹林，不見蹤影。

  「先生，裡面有東西。」不一會兒，元青的大嗓門從林子裡傳了出來。

  等傅時溪到時，只見一位身穿白色連衣裙，頭髮凌亂的挽著的女子躲在亭子角落瑟瑟發抖，懷裡死死抱著一張紅色方布，嘴裡念叨著什麼。

  「元青，你欺負人家小姑娘了？」傅時溪語氣散漫，斜斜的靠在柱子上，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周圍環境。

  雖然不過三四分鐘的腳程，但此處像是被開闢出來的小空間一般，私密性非常的好，一層樓高的陰香樹把醫院大樓與主幹道隔絕開來，漆黑又寂靜，只有地上一小團的灰燼零星冒著點點火光。

  「我什麼都沒做啊。」元青連忙擺手，他對女孩子最沒辦法了，這個東西自從他一來，就自閉了。

  傅時溪不急不慢，招手示意元青過來。元青如釋重負，閃現到傅時溪跟前，也不避著人，大聲密謀到：「先生，這個東西到底是不是人啊？」

  白衣女子聽到動靜，似乎往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又繼續害怕的顫抖著雙手，抱著胳膊，緊緊蜷縮在一起。

  傅時溪瞅了他一眼，「你還能再大聲點。」

  元青尷尬撓頭，「先生，我覺得她怪怪的，我分辨不出。」

  「去問問就知道了。」傅時溪向亭子角落走去，也蹲了下來，伸出右手拍了拍女子的肩膀。

  「這位女士，你是人嗎？」這時低頭的女子終於抬起了頭，對上傅時溪的是一雙空洞的眼眶，血肉模糊，像是剛被摘了眼珠一般，不停的往外冒著鮮血，滑過凹陷的臉頰，滴答滴答，胸前的白色連衣裙被染上朵朵紅梅。

  傅時溪好久沒有見過這麼新鮮的活死人，只有年輕的時候被外派才接觸過那麼刺激的畫面，至今已經好多好多年了，他數不清，不由好奇的打量著眼前這位女子。

  女子對上傅時溪的臉，眼眶的血水更是止不住的流，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激動地抓住傅時溪的雙手。

  「幫幫我，求你了，讓我做什麼都願意。」女子激動地嗚咽著，轉身就要跪下來磕頭。

  稍微有點潔癖的傅時溪，連忙躲開，生怕沾上血水，這衣服老貴了，得99塊錢呢。

  然後叫元青把她扶起來，可女子好像很怕元青一般，飛快的躲開了，留元青一個人默默伸出了雙手又默默撤回，委屈的看向傅時溪，女子也用空洞洞的雙眼望向傅時溪。

  「坐下來說說吧。」傅時溪老大爺一般靠在椅子上，右手摸著手串，冰涼侵骨。

  「我，我，我的孩子死了。」女子侷促的坐在石墩子上，緊張地死死捏著懷裡紅布。

  元青忍不住插嘴，「你現在也快死了。」

  女子聽到這話，剛止住的血水又是汩汩地往外冒。

  傅時溪看了元青一眼，元青立刻收聲，「我不說了，請繼續。」

  女子名叫張琳，一個月前在中心醫院進行剖腹產手術，親自操刀的是大有名氣的聖手楊主任，夫妻兩都不是本地人，是聽親戚的推薦，特地從隔壁市趕來，就為了孩子平安出生。

  然而意外還是發生了，六斤二兩，死胎。

  張琳堅稱孩子沒有死，在她的自述中，她清楚的聽到了孩子的啼哭聲。張琳聲淚俱下，顫抖卻又堅定的說：「我敢保證，我真的聽到了。」

  這句話她跟很多人都說了，多到她都不記得了。

  丈夫李智在醫院大鬧後被抓進看守所，可是手術室里那麼多人，醫院的每場手術都有著詳細記錄，監控記錄著每分每秒，孩子就是沒有來到這個世上。

  李智大鬧醫院的事也被圍觀的人發到網上，上了熱搜，鬧得沸沸揚揚，最後還是楊主任出面解釋了事情的全過程，在他的描述中，張琳夫妻倆只是備受打擊，不能接受事實真相的可憐人。

  而且並未造成人員傷亡，楊主任也十分善解人意，不再對此事進行追究。

  「大人，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我聽著他在哭。」張琳雙手握緊，指甲深深陷進肉里，佝僂的身軀控制不住的微微搖晃，冷綠的螢光照在她慘白的臉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了。

  「你有什麼線索嗎？」傅時溪定定的看著眼前這個強撐著的女人，那麼薄弱的身體是靠什麼堅持到現在的。

  「醫院的每個角落我都找遍了，可是孩子一直哭一直哭，我找不著。」張琳煩躁的轉了抓頭，指甲劃破頭皮，血液順著額頭滴了下來，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我找不著，我找不著，別哭了，別哭了。」

  她機械的重複著，不停的撓頭，長長的指甲陷進肉里，勾出一道道口子，不一會兒就抓的血肉模糊。

  元青欲言又止，似乎也不忍心看到這個場面，不過在先生沒有發聲前，他是一句話也不會講的，但他的先生，今天好像走的是高冷路線，只是微微皺眉，什麼話都不說。

  「負一樓，一定在負一樓。」仿佛突然想到一般，對著他們補充道：「負一樓，那裡我進不去。」

  「那走吧。」

  「？」張琳沒想到眼前這個男子有如此好騙，什麼都不過多的詢問，就要去幫她。

  「先生。」元青悄悄拉了拉傅時溪的衣袖，搖了搖頭。

  傅時溪轉頭對他說「你去五頁找傅妍，幫我把這個帶給她。」說著拿出一張白紙，安撫的拍了拍元青的肩。

  元青再三的得到肯定答案後，飛速向著五頁旅行社方向飛去，一瞬間不見了蹤影。望著元青離去的背影，傅時溪也起身拍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塵，背著手往亭外走去。

  「走吧，帶我去負一樓。」

  張琳望著傅時溪的背影，嘴唇微微上翹，露出一抹諷刺的微笑，黑洞洞的眼睛隱藏在黑夜中，與夜融為一體。

  此時似乎是結界打開，傅時溪看著遠處昏暗的燈光，他透過樹林還能聽見遠處人來人往的聲音傳來。小樹林和這個醫院，又和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