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似有

2024-08-23 08:50:32 作者: 清骨
  第79章 似有

  生而知之這種天賦,便是寧無心也不免嘖嘖稱奇一番。

  就像此時,寧無心不過才問了小孩一段話,小孩便似有所悟了。

  特別是寧無心嗤笑傅老頭那一句,小孩似斟酌了不過幾息時間,便已經抓住其中要害,再一次木訥出聲,「你是說,就算我不動手,我叔父一家也是會死嗎?」

  此時,小孩聲音,也不算太僵硬了。

  寧無心不予回應,反問道:「你恨他們嗎?或者說,你覺得這幾年苦嗎?嗯,這個問題,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小孩,也就是傅梨,那雙重瞳之中,有著濃濃的悲涼,她也在想這個問題。

  恨嗎?

  至於說到苦。

  其實在小孩心裡,最難捱的不是這幾年,而是她母親還在的那幾年。

  傅梨其實是真的天生眼瞎,眼珠還在,卻沒了生氣。

  一出生眼前便是一片黑暗。

  印象中,自己是被丟到了柴房裡過活的,母親也對她愛答不理,還是瘋瘋癲癲的嬸嬸時不時給她送吃的,只是,送飯食之時,過程並不太友好就是了。

  但好歹活了下來。

  她是一直到了兩歲的時候,才突然間能夠看到了,但,這似乎並不是所謂的曙光降臨,反倒她噩夢似乎就是從那一日開始的,對她不冷不熱的母親,突然熱情起來,將她遷出了柴房,噓寒問暖,傅梨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齊齊盼盼了很久的「好日子」到來了,卻從母親那副嘴臉上看到了「虛偽」。

  當然了,她當時並不懂這些言辭,只覺得打從心裡不想靠近。而外面傳言傅家的厄運,也似是從那一日開始發生的,整個家裡都籠罩在母親嬸嬸的打打罵罵,弟弟的哭聲之中。

  打罵之中,有時不免就會牽扯到她,她也只能是忍著,護著弟弟。

  有時母親吵贏了,對她的態度便好些,吵輸了,就會拉著她到大堂里,繼而冷嘲熱諷,原本已經平息的傅家,又一次陷入吵鬧之中,一開始她不知道是為什麼,後知後覺意識到,一切似乎是因為她一雙古怪眼睛的緣故,也不記得是哪一天開始,她就再不敢睜眼了。

  為此,母親打罵她不止一兩次,還將她重新趕回了柴房。

  她也不太記得具體是什麼時候了。

  有一天夜裡,她雙眼突然一陣刺痛,還不到三歲的小孩知道自己就像嬸嬸冷嘲熱諷說的那般,有娘生沒娘疼,喊了也是白搭,說不定,還會招來一頓打罵,竟也不敢叫喚半聲,她忍著疼痛在柴房的泥地上翻了一整夜,等她清醒時,驚悚發現,自己似乎多了某種了不得的能力。

  不只是能夠在夜間視物,就連閉著眼睛,也能看見,不止如此,她能夠察覺到旁人對她善意與惡意,只這一次,小孩不敢再告訴任何人,更不敢透露,某一天,她與母親對視時,母親心中其實想要她死的這件事。

  一直到傅梨母親帶著弟弟投河,逼著她發下毒誓,要殺了叔父一家替她報仇,小孩雖然也很難過,但似乎是吃了太多苦的緣故了,只記得哭了,那惡毒的嘴臉,讓她心裡一陣陣發寒。

  小孩被逼著發下毒誓的那一刻,她心中其實早已經涼透了。

  她突然就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作為母親,表面噓寒問暖,實際卻對自己充滿惡意,而表面上是一副惡人嘴臉的叔父嬸嬸,其實在打罵自己之時,卻心如刀割?

  等著母親死了,她竟然不是太難過,反倒覺得,世界終於安靜了,哪怕是其後的幾年裡,叔父嬸嬸動輒打罵,但隨著那一股股心如刀割之意傳來,她竟然就這麼忍了下來。

  至少相比於母親,對自己動輒打罵的嬸嬸,從來沒有餓自己一兩天不給飯吃的時候。

  「恨嗎?」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小孩開口質問自己,到底恨不恨呢?

  她搖頭,不,不恨啊,相比於自己身體的痛,幾句沒有任何意義的謾罵,其實出手打罵自己的嬸嬸,似是更痛一些。

  從小,傅梨就覺得自己的身上,或者說,整個傅家,有一團疑雲,終日籠罩著,小孩其實知曉,自己怕是被蒙在鼓裡,但清楚一點,就算自己開口問,那個面目猙獰的嬸嬸,也不會告訴她,也就忍了下來。

  至於苦嗎?譬如,被小鎮頑劣不堪的孩子堵在巷子裡逼著她從腳下鑽過,最後拳打腳踢;又或是被堵在窄巷裡,將她辛苦抬來的水桶打翻。

  這些事,似乎是有點慘,但也就是皮肉遭點罪,心裡卻是無所謂,再大的苦,她都挺過來了。


  一直到寧家少女的出現。

  一切疑雲才似是有了合理的解釋。

  誠然,這個給她解惑的寧家少女,同樣不安好心,出於利用她的心思,但她多少能夠從中察覺到一點善意,很是莫名其妙的善意,這也是她之所以願意給予一部分信任有關係。

  寧無心大概能曉得,此刻小孩心中千迴百轉,抬起手抹掉臉上的雨水,也不再繼續往她傷口上撒鹽,揣摩著掌心跳動如雷的墨蟬,臉色逐漸慘白,似笑非笑道:「所以,你至少也得感謝我,不是我的出現,這兩條鮮活的生命,就要為了你,為了你們傅家,死在這囚籠里了。」當然,她耍了點小心眼,沒有告訴她,這兩人就算是死了,神魂也仍舊會得以保存,終有奪舍重生的一日。

  小孩呼吸聲,瞬息間就發生了變化。

  略微急促了。

  寧無心笑意未減。

  天生宿慧者,心思必然極重,就算小孩從小經歷過很多事,心性頗有幾分堅韌,但到底說起來,也就是個七歲稚童,表面上無所謂,但內心之中突然的一陣翻騰,必然是有的。

  只是她卻不打算給傅梨將心中的某股波瀾平息的時間,接著問道:「我想,你見過你們傅家那位了吧?嗯,也就是你的嫡親祖父。」

  若沒有,很難解釋,小孩身上某種被開發的潛力,有點超乎想像了。

  那一番身手,竟完全不遜色於施展了武道技巧的寧老婆子。

  傅梨腦海中不禁閃爍一道很是糟糕的身影,一個很窄的書肆,一口詭異的枯井,她眼睛閃爍了一下,沒有說話。

  而不說話,就意味著默認了。

  其實到了現在,以傅梨的頭腦,很多事已經相當於擺在了明面上,說與不說,都不重要了。

  只是有些事,寧無心不得不墨跡一番,來此之前,心中便有了腹稿,如今挑明了最為重要的一點之後,便只需要挑挑揀揀一些,也就夠了,「既然見過了,那大概也就知道,其實,你們傅家並不像外人想像中的那麼破落,至少,不是只有你們這小貓三兩隻的模樣,至於你那位在小鎮之內,堪稱隻手遮天的祖父為何要躲躲藏藏在寶通巷的書肆里,大概跟他密謀的某件很『驚世駭俗』的大事有關,具體是什麼,我不清楚,你得自己去問了,至於他為什麼不自己告訴你,不方面跟你接觸,也許跟這一點掛鉤,又至於為什麼通過我,那就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了。」

  就著傅家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寧無心說了不少,待雨停,她話音恰好落下。

  小孩臉色不是很好。

  當然了,照臉色而言,依舊是要比寧無心多一絲血色。

  而蹲在院牆上的黑貓更是只能用「滿目驚悚」來形容了。

  寧無心預估著小孩大致消化完這些陳年秘辛,說到了元澄,「以元家小孩的脾氣,不會太輕易接下那塊牌子,大概就是你送到了元家,那元家那溫婉的舉人娘子已經告訴你牌子的來歷與作用了吧?」

  小孩也不愧為「傅明鏡」,待寧無心此話一落,便已經順著她的思路,琢磨到了她後續所要說的事情,問道:「這就是你今晚來找我的另一件事?」

  冷靜的完全不像個七歲的孩子。

  寧無心笑道:「再過兩個月,小鎮便要迎來一場風雲變幻,我除了因為跟你祖父有一場交易,答應要帶著你離開小鎮以外,也有自己的私心,不久以後,仍有需要用到你的地方,當然了,我不是強迫你離開,一看切你自己的選擇,只是,我得好心勸告一番,因為你那雙眼睛的緣故,你祖父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糟蹋』了,而你母親與她背後的人,也不會放過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至於為什麼你非得跟著我離開,才能把握住最大的機會,這大概也跟你叔父一家能免於一死,有幾分聯繫,具體的,我不能告訴你。」

  「而作為,我護持你的酬勞,你需得幫我完成一件事,幫我謀奪一件東西,你便可自行離去,到時候,天南地北,你愛去哪就去哪,與我再無干係。」

  說完這一番「肺腑之言」後,寧無心也不管小孩到底有沒有聽進去,站起身,將劍匣上的水跡抹去,抱著劍匣便抬腳離開。只是,在她離開傅家之前,她忽然轉身,與小孩那雙不知說是詭異還是神秘的重瞳對視一眼後,笑道:「一個月後的今天,在小鎮牌樓等我,記得提前到,若晚了,我會直接離開,過時,不候!」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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