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5章 救人亦救己
「自皈依僧,當願眾生,統理大眾,一切無礙。」
浪花「沙沙」地拍打著沙灘,混雜著不疾不徐的誦佛聲。
「自皈依佛,當願眾生,體解大道,發無上心。」
最鄰近陸地的那座鳥居下方,高大削瘦、發茬斑白的老者,正面朝大海盤膝而坐。
「自皈依法,當願眾生,深入經藏,智慧如海。」
雙手虔誠地在胸前合十,口中呢喃著佛經,他眉間時不時閃過痛苦之色。
任憑風吹日曬,細沙和鹽粒滿身,老者亦巍然不動,好似一塊千年不變的礁石。
「高僧在此地苦修數月,整日念經誦佛,無一刻懈怠,實在讓吾等敬佩。」
一身白色狩衣的中年神官,緩步來到他身旁,輕輕放下一個裝滿新鮮蔬菜和米飯的大碗。
「叨擾貴社數月,松本銀次無以為報。」
不客氣地端起飯碗,老者毫無儀態地大口往嘴裡拔動。
「在下並非什麼高僧,不過是個在死前拜入佛門,一心恕罪之人。」
哪怕安倍寺在此,恐怕亦無法認出,這皺紋滿面、鬚髮皆白的老者,竟是銷聲匿跡大半年的「萬人斬銀次」。
「幾碗粗茶淡飯罷了,談不上叨擾,亦不求回報。」
聽見他開口說話,這名神官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
數月前,這位垂垂老矣的「和尚」,突然出現在和多都美神社附近,住在礁石洞窟中,日夜在海邊誦佛、不問世事。
對馬島民風淳樸,素來與人為善的神官不但未曾驅趕,反而每日默默送上三餐。
但兩者相安無事數月,這還是對方第一次開口搭話。
「不過,若是誦經恕罪……日本如此之大,古寺青燈多不勝數,高僧為何偏選了對馬島這偏僻之地?」
這衣不蔽體的年邁「和尚」身上,暗藏著深淵一般的滄桑與漠然,讓這位神官一直對他的經歷很是好奇。
「因為,我曾在這裡,殺了很多人。」
「噗,大師說笑了……」
聽他這回答,神官不禁潸然一笑:「在下自幼在神社長大,對馬島近幾十年來連偷盜都罕有,更未聽聞過發生命案。」
「有家人的人、有小孩的人、有婚約的人、有養狗的人、有夢想的人……都被我在這裡,結束了人生。」
將碗裡最後一粒米珍惜地舔盡,松本銀次目光自身側包裹在布匹中的兩柄長條事物上掠過,復又看向了面前狹長的沙灘。
「只有我,奪走他們的生命才能活到現在的我,沒資格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
記得,某個在沙灘盡頭,被他斬下頭顱的少年,似乎這麼說過。
「所以,我會用所剩無幾的時光,竭盡所能地去懺悔。」
不再理會身旁一臉茫然的神官,松本銀次雙手合十,再度誦起了佛經。
與身旁神官所見不同,在他滄桑的雙眼中,面前的沙灘和海浪,早已被鮮血染作滔天赤紅……
無數顆死狀慘烈的頭顱,密密麻麻地環繞在松本銀次身側,猙獰地啃食著他那業火焚燒的身軀。
「嗯?」
就在沙灘上再度恢復安靜時,海面最遠端那第五座鳥居上方,空間一陣模糊、扭曲……
接著,赤著上半身的青年,自破碎的空間中顯現,朝海面墜下。
「救人。」
那神官還沒來得及反應,松本銀次已經以與年紀不符的速度奔過沙灘,筆挺地躍入海中。
在怒濤般的「血海」和「人頭」之間游過,他很快到了最遠處那座鳥居前。
「你……」
古怪的是,這青年並未如預想般一頭扎入海中,反倒穩穩地盤膝懸坐在了海面上。
堅毅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空洞的雙眼漠然地倒映出蔚藍的海面。
「我……」
踩著鳥居下方的基石,松本銀次想要將伸手將對方拉回,探出的手臂卻突然一僵。
因為,尚未觸上這名青年,他體內那灼骨嗜心的業火,已悄然熄滅。
眼中伏屍百萬、惡鬼遍地、血浪滔天的世界,重歸了藍天白雲下的安寧。
「阿彌陀佛……」
此刻,他才注意到,有晶瑩細碎的白光在這青年體表若隱若現,將外面海風、陽光與波浪隔絕開來。
「罪人松本銀次,謝閣下渡化之恩。」
不敢輕舉妄動,松本銀次在這海中鳥居下方雙手合十,朝這端坐海面的青年跪拜起來。
……
十二小時後。
夜幕降臨,月光悄然灑落海面,映出漫天星河。
「嗡嗡嗡嗡嗡……」
平日裡人跡罕至的對馬島內灣,上空盤旋著數架軍用直升機。
下方的海面上,幾艘雪白的海警雙軌船,已將出海的水路封得密不透風。
和多都美神社那座最遠的灰色海中鳥居,在探照燈聚焦下宛如白晝。
「荒木老師……荒木老師……」
鳥居下方,一身紅白巫女服的小鳥游真弓,正站在礁石上。
在她面前不遠處,赤著上身的荒木宗介,在明晃的燈光下顯得前所未有的「雪膚凝肌」。
原本紋滿他全身的漆黑符文,以及背部的怒目菩薩,此時全都消失得一點不剩。
「以赤城姬命之名,逝去眼前的黑暗。」
燃燒的符紙似蝶,順著海風翩舞,輕輕落在荒木宗介肩膀上,碎成點點螢光。
「不行,『淨化』符咒也沒有任何的反應……」
對小鳥游真弓近在咫尺、輕柔而擔憂的呼喚,他沒有任何回應,圓瞪雙目、面無表情地懸坐在海面上,好似一尊石佛。
「你這點音量,怎麼可能叫得醒人?!讓我來……」
一旁的雙軌船上,頭戴航海帽的望月綾乃有些費力地扒上船舷,拿出小型擴音器對準了某人:「荒木宗介……大懶蟲……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
少女高亢洪亮的聲音,在海灣內迴蕩,驚起了一大片的海鷗。
但位於聲波衝擊第一線的荒木宗介,依舊毫無反應。
「羽生姐,荒木老師的狀況很不對勁,和前幾次『發病』不太一樣……」
在夜晚微寒的海風中縮了縮脖子,小鳥游真弓求助地看向了甲板另一側的羽生舞:「要不,先想辦法把他先帶回去再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