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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七十三:入局

2024-08-23 09:07:21 作者: 蘇鴿拉底
  第74章 七十三:入局

  【浮空車駛向穎川市重明區,桌板上茶水冒著熱氣,西裝革履的男人放鬆地靠著椅背,正與空氣投影里的聯繫人商談。】

  畫面實時傳入監視者的腦機中。

  監視者身體纖細,顯得頭部格外臃腫,他的大腦與房間裡的設備相連,各色指示燈閃爍,密布的線纜如同樹突。這年頭如此笨重的設備已經不多見了,但它足夠廉價,而且性能不錯。大量信息湧入他腦子裡,街頭巷尾的交易,暗網裡的求購信息……

  他重點關注的是浮空車裡的畫面。

  畫面旁,信息流編織出男人的身份——蘇行,在南部軍區第六公養院出生,現任職於鹿谷集團,曾管理過三個生物醫學相關項目。

  四天前,他被隱藏在潁川西城區的軍方逃犯挾持,衝突的過程無法探知,但結果是他贏了。

  ……

  「眼睛。」沈珂打量著蘇格視界裡的畫面,「很多非法組織里都有一個這樣的人,負責嗅探有價值的數據,調查和監視目標。」

  這是未改建的老舊城區,城市底部的潮濕空氣凝成污水從公路環線的邊緣滴下,蘇格視線穿過半透明的監控畫面,橋底堆積著貨櫃,石棉瓦棚下有流民居住。

  膠囊公寓和農業溫室間有個牙醫診所,診所後方的玻璃門聯通一個廢棄停車場,那就是監視者的藏身處。

  幾幅畫面浮現在視界中。

  蘇格看見幾個正在生產的車間,地上散落著包治百病的傳單,倉庫里的容器貼了各種原料藥的標識,環孢素、抗生素……

  幾個工人正把處理好的中藥和阿育吠陀藥物分類。

  「規模不小啊。」蘇格嘀咕了一句。

  比起岳國成那個地下列印廠,這個黑藥廠僱傭了至少幾十號人,一些巡邏的人員顯然裝載了非法的武裝義體。

  「都是烏合之眾。」沈珂瞥著牙醫診所,「時代變了,現在不是人多力量大了。」

  時代變了,這話讓蘇格產生了一種疏離感,他不屬於這個時代。

  「為什麼?」

  「精細分工是過時的生產方式,它只會帶來低效,額外的溝通和管理成本。」她打量畫面中的監視者,「監視你的人是社會底層的黑幫分子,沒資本,也沒技術,所以他用著這麼笨重的落後的設備。其實,把他的功能,集成在高級腦機里,還用不到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晶片。」

  她把「功能」這個詞用在一個人身上,仿佛他是一個零件。

  「至於保鏢、打手。」她目光掠過畫面中的巡邏者,「只要算力足夠,一個人就可以用腦機控制一支軍隊。」

  「現在是個體化的時代了。」她最後總結道。

  個體化。

  蘇格忽然記起中學時某堂歷史課的內容——精細分工推動生產力發展,而現在的社會卻又崇尚起個體化來。

  那些神祇就是個體化的究極產物?祂們出現在人類文明的蒙昧期,一度在屬於科學的時代偃旗息鼓,如今又再一次給人類帶來蒙昧。

  歷史是個輪迴。

  「為什麼這裡還雇了這麼多工人?」蘇格低聲問。

  藥廠里的景象很容易讓人想到十九世紀的血汗工廠,他們沒穿無菌服,毫無生氣的燈光打在他們裸露的義體上,像一具具行屍走肉。

  「便宜。」她回答說。

  「我還以為人工會更貴。」

  「人工當然比機器低效,但那有前提,前提是你做合法生意。合法的,有備案的生產機器很便宜,但也受到很多限制。這麼說吧,千葉涼子,把它列印出來只需要兩萬四,但它的合法身份,是它本身價值的幾十倍。如果你想弄一個機器人進行非法生產,你承擔的風險就遠高於你的收益,相對來說,僱工人劃就算得多。」

  她打量著畫面里的一個工人,他正在去除夜明砂里的灰屑,腳下散落著踩癟的波斯菊。

  「他們都是黑戶,價格便宜,任勞任怨。一個月幾百塊,就能買到他們每天二十小時的工作時間。而他們會對你言聽計從,感激你給了他們一份工作,絕不會隨時因為你的生產不合法鬧罷工。」

  「沒人反抗嗎?」他問。

  「誰?」她反問道。

  「他們。」他說。


  「反抗誰?」她又問。

  他張了張嘴,沒再說什麼。

  她嘴角又勾勒出玩味的弧度。

  「反抗黑心老闆,還是反抗讓他們失去價值的社會?」

  蘇格胸口有些悶,一滴冷水打到他左臉上,是橋底落下的污水。他抬起頭,高樓和交通網絡壓滿視野。

  ……

  老鼠踩過傳單和藥物包裝盒,竄進藥廠深處。它跳上樓梯的白色再生板,水泥牆的墨綠色牆裙斑駁開裂,掛著幾幅黯淡的畫。靠近扶手下端的畫裡銅戥子稱量著氣血和膽汁,下一幅圖描述了地水火風轉化的規律,再往後是李時珍、半人馬喀戎等名醫畫像。

  樓梯盡頭的房間裡傳出吵鬧的聲音,老鼠鑽進門縫,它避開地毯上走來走去的腳步,竄進房間中央三米長的橢圓桌子下。

  一隻綠色鱷魚皮鞋從天而降,它的生命變成了一聲短促的慘叫和口鼻噴出的幾滴鮮血。

  錢雲抬起皮鞋,嫌棄地看了眼腳底,繼續玩弄桌上的圓形籌碼。

  他身前是一張賭桌,桌邊有五名賭客,其中有兩位是遠程參與牌局的全息影像。

  桌面上覆蓋著五張牌,前四張已經翻開了,荷官機器人面容英俊,手指修長而有力,他正翻開第五張河牌——一張草花A。

  「運氣不錯。」錢雲丟出手裡的一對A,荷官機器人把池中籌碼攬到他面前。

  五號位上光頭男人瓮聲瓮氣地說:「再來一套籌碼。」

  他邊上穿黑色緊身衣的女人義眼掃向他,「伱還有現金?」

  光頭男人撇撇嘴,「我出兩百斤普噴丁,剛出的神經痛特效藥。」

  「哎喲,你從哪弄到的專利藥。」有人問。

  「這你別管。」光頭男人看向錢雲,岔開話題,「聽說,你最近在搞什麼大生意?」

  「都小買賣。」錢雲眯起眼,把荷官新發的兩張牌揭開一角,又壓了回去。他左側的賭客是個粉紅長發的男人,用全息影像參與賭局。

  「聽說你差點把命都丟了。」粉紅男說,「對了,那傢伙什麼來頭?」

  所有人都知道,他口中的「那個人」就是幹掉了浮波店主人的傢伙。在場的人都看到了那片街區被破壞成了什麼樣子,沒人知道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但可以確定的是,那傢伙比軍方的逃犯更危險。

  「是個外地人。」女人說,「鹿谷集團派來的,你們說,他是來旅遊還是搶生意的?」

  「這年頭誰還旅遊……」光頭男人嘟囔著下了盲注,「潁川的生意不是那麼好做的。」

  「我讓人盯著他了。」錢雲跟了一注,「到一個地方,就要守一個地方的規矩。」他看著荷官翻開前三張牌,又棄掉手牌,「這裡不需要分蛋糕的人了。」

  他剛說完這話,就看到光頭男人站了起來,緊接著是穿緊身衣的女人,和另一個披黑風衣的老人,他們動作迅速而警惕,像是躲避一條突然出現的毒蛇。

  二號位置,本應是那名遠程參加牌局的賭客,他的全息影像變了模樣,穿著紅豆色西裝,頭髮梳向腦後,一絲不苟——蘇行。

  他本應該乘坐浮空車去重明區,他的投影卻出現在這裡。

  「我好像不太受歡迎。」他微笑道。

  粉紅男人的全息影像消失了,顯然已經切斷通訊。

  另外三名賭客對桌上的籌碼也棄之不顧,匆忙藉故逃離現場。他們相信強龍不壓地頭蛇,卻沒一個人想惹麻煩。

  錢雲看著「蘇行」的影像,身體灌了鉛似的沉重。

  蘇格與錢雲對視,「雖然之前只接觸過幾小時,但我本來覺得,我們很有共同語言。」

  「啊,是,當然了。」錢雲強笑道,「話說回來,多虧你救我一命,我還沒來得及謝你……」

  「太客氣了。」蘇格笑著,眼神掃過桌上的撲克,目光最後落在錢雲身前,全桌的籌碼幾乎都被他包攬了,「運氣不錯嘛,來一局?」

  「呃,現在?」

  錢雲有些摸不清對方的想法,他剛發問,蘇行就說:「發牌吧。」

  荷官本應聽命於錢雲,此時卻聚攏撲克,迅速洗切,發下五張牌。

  當她把最後一張牌發到錢雲面前,錢雲看見了她白皙柔嫩的手指,那是水凝膠人造皮膚的質地。


  錢雲吃了一驚,順著荷官的手向上看,她黑色短髮下是一張陌生女人的臉。

  千葉涼子。

  錢雲猛地站了起來。

  「怎麼了?」「蘇行」問。

  錢雲呆了半秒,緩緩坐下,尷尬地笑了起來。

  「沒事,沒事。」

  對方既然能悄無聲息把人派到他身邊,也就能輕鬆要了他的命,到了這種時候,緊張和擔憂也就沒用了。

  但他還是神不守舍。

  不知不覺,荷官翻開了前三張牌。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沒下注,對方也沒下注。

  但這想法顯得很多餘,怎麼看,對方都不是真正來玩牌的。

  他把自己的手牌揭開一角,一張10,一張K,都是方片。

  他愣了一下,看向賭桌中央,公共牌的牌面是J、Q、A,一色的方片。

  只翻開三張牌,他就拿到了最大的皇家同花順。

  他註定贏下這一局。

  「我們是不是忘了什麼?」蘇行忽然說。

  「什麼?」

  「賭注。」

  「哦!下注,下注。」

  「我不喜歡被監視。」蘇行笑了笑,「但我也不喜歡搶飯吃,這樣吧,如果我輸了,我保證鹿谷集團不會摻和穎川市的生意,你看怎麼樣?」

  錢雲愣了一下,看起來,對方並沒打算追究他的冒犯。

  他還沒有答覆,千葉涼子就翻開了第二張牌——一張紅心3。

  錢雲遲疑了一下,「如果你贏了?」

  「我需要一個熟悉市場的人。」蘇行盯著錢雲。

  「跟注嗎?」

  荷官問。

  她的手按住了第五張牌。

  這一刻的時間仿佛靜止了,她的手指弧度優雅,皮膚沒有毛孔和汗毛,精美如同瓷器。

  錢雲恍惚地盯著她隨時準備揭開牌的拇指。

  他壓根不關心河牌的結果,無論如何他都已經贏了,但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賭局的魅力來源於博弈和變幻莫測的輸贏,然而這局牌的輸贏已經無關緊要。

  他已經不是去賭,而是去選擇。

  甚至他也沒得選,對方給他的不是選擇的機會,只是一個台階。

  「我棄牌。」

  他身子往後一靠,一種很深的無力感包裹了他。也許,跟鹿谷集團合作是一件好事,但問題在於,他是在倉促中被迫做出了選擇。他失去了主動權,這也意味著喪失了大部分利益,他開始懊悔自己派人監視對方的冒失之舉。

  「這裡不是商量的地方。」他說話時有些喘息,好像經歷了一場搏鬥,「給我一些時間,我會給出誠意的。」

  「那我等你的誠意。」

  蘇行意味深長地留下這句話,他的影像消失了。

  一隻白皙的手伸到錢雲面前。

  錢雲抬手相握,觸感柔軟冰涼。

  「你是個聰明人。」

  千葉涼子幽綠的眸子從錢雲脖子上一掃而過,如蜻蜓點水,她鬆開手,轉身離去。

  錢雲看著她的背影,直到房門完全閉合,他才癱到椅子裡,發現自己已滿身冷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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