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測風雲,徐雅魚為官僅幾年,噩耗傳來。
皇帝朗德忠一寵妃染病,他欲額外增添賦稅,為其建寺祈福。
此時正值江南蝗災嚴重,餓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徐雅魚深以為此時應輕徭薄賦,賑濟災民,而不是橫徵暴斂,大興土木,便上書進言了幾句。哪知朗德忠因此勃然大怒,將其全家流放極北苦寒之地。
王琳將有兩月身孕,便身負鐐銬,隨丈夫開始了流放之旅。
自那後,王鴻便斷了王琳音信。
隨後幾年,因家道中落,王鴻不得已另謀出路,嘗試起皮草生意。
極北之地雖苦寒,但盛產各種動物皮毛。王鴻決意去極北一趟,弄些上好皮草貨來,順道,打聽打聽王琳境況。
不打聽不要緊,一打聽,王琳死了。
王鴻如墜冰窖,忙問更多信息。
那些村人對他道,王琳和丈夫到這裡時正值隆冬,路上押送的獄卒又剋扣伙食,以至於懷胎十月的王琳因飢餓而浮腫得失去人形,竭盡力氣誕下一個瘦弱的男嬰後,便撒手人寰。
老婆死後徐雅魚就瘋了,剛出生的兒子餓得哇哇大哭,他挨家挨戶要飯,但他瘋瘋癲癲,渾身髒臭的模樣,哪能要到飯?且那年冬天格外漫長,各家餘糧都不多,村中巴不得他早死了,省的留到開春,見了糟心。
只一戶人家的婦人,家中母狗產子,想著孩子可憐,便倒騰了下後院幾隻狗的窩,喚父子住了進來,讓母狗哺育這個孩子。
徐雅魚後為這位婦人贈上千金相謝,並免除了家中世代徭役賦稅,當然,這都是後事了。
當下,王鴻幾經周折,找到了住在狗圈裡的父子。
在狗圈裡他還有一個驚悚的發現——徐雅魚睡的地方,竟有一具女屍!
只不過,看樣子,屍體是幾年前的,都已徹底風乾了。
他有了一個不安的猜測,遂指著屍體,輕聲問道:
「這誰?」
「我媳婦!你幹嘛?」
徐雅魚驚恐地把女屍連同兒子一併揣在懷裡,死死盯著他,生怕王鴻下一刻把他媳婦兒子搶走。
「王琳?」
王鴻進一步確認。
「你認識我媳婦?」
徐雅魚眼中敵意減輕了些許。
「當然,她是我小妹。」
「啊?失禮失禮——木木,快起來,你大哥來看你了,你以前不一直念叨他麼?」
徐雅魚開心地把女屍塞到王鴻懷裡,末了還推了推她:
「你大哥來了,你怎麼不說話?」
看著眼前一切,王鴻百感交集,嘗試和已經瘋了的徐雅魚說明情況:
「她不會說話了,妹夫,我妹妹已經死了。」
「不可能!」徐雅魚甩下兒子,一躍而起,「她只是睡著了,她怎麼可能死呢?我每天就是吃樹皮,也給她吃好的糧食!」
那男孩也是瘦弱異常,都三四歲了,仍站不起來,被親爹摔到草垛里,嚇得哇哇大哭。
王鴻一愣,掰開女屍的嘴,摳出了一團團生硬的高粱面。
「你怎麼搶我餵給媳婦的吃食!」
徐雅魚瘋病發作,撲向王鴻,對他拳打腳踢。
「死了就是死了!」王鴻脾氣也上來了,一把推倒徐雅魚,「你叫她,她應你嘛?」
「我媳婦在睡覺,我怎麼能這會吵醒她!」
王鴻想想也是失智了,怎和瘋子上理論了?遂叫人拖著女屍就離開了,甩下獨自悽厲慘叫的徐雅魚。
王鴻好好安葬了小妹,又找來這裡最好的郎中給徐雅魚治瘋病。幾月過後,王鴻又來拜訪他。
徐雅魚眼神清明了許多,抱著兒子,見了王鴻,跪謝他的恩情。
兩人一時相對無言。
王鴻打破沉默,問王琳臨終前可交代了什麼。
徐雅魚緊緊摟著兒子,愣愣道:
「她說她不後悔,若有來生,定還要同我再相聚——可這麼久了,她怎麼還沒來找我?莫不是,她沒法轉生了?」
徐雅魚神情再度瘋癲起來,摔下兒子,捂著臉,趴在地上撕心裂肺道:
「定是我!上書阻止陛下修建寺廟,導致神仙生氣了!連累了媳婦沒法轉世!
我告訴她我以後會當大官,會有讓她過好日子的,她當了金銀首飾,當了最喜歡的紅裙子,只為了與我買米下炊。可我害她活活餓死在雪裡,還不能轉世超生了——」
徐雅魚抬起臉,透過骯髒散亂的頭髮,看到了王鴻,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連滾帶爬湊過來,拉著王鴻衣角哀求道:
「你是不是能離開這裡?是不是能去有寺廟的地方,哪你能不能替我求一求神仙,說是我不懂事,不該阻止天子修建寺廟的,能不能讓我媳婦轉世超脫,我付出什麼都可以,讓我死後永受酷刑都可以……求求了……」
此情此景,王鴻怎能不心如刀絞,猶記得許多年前,他探親時無意撞到徐雅魚年少儒冠,一身文人氣骨,挽著王琳的手,一同逛街,見了一道士打著幌子,說能占卜前世來生,徐雅魚笑著同王琳道——
「事在人為,古來如此。若來世前生,果真能隨意揣測,那奈何橋上就不會有孟婆賣湯一說了。若街頭就能通曉此等天機,那帝王權貴們,豈不臨死前就早早安排好來生富貴,何來改朝換代之說?所以,轉生之言,不過江湖騙子斂財手段罷了——」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為父子留下幾件禦寒的皮草,便離開了。
王鴻想在本地官府通通此事,可得到的卻只有冰冷如鐵的回應——
「陛下御旨,徐雅魚及其家眷終生不得離開此地,你敢違背聖意?」
王鴻能做的都做了,短暫的夏季即將結束,冬天又要來了,他只得咬咬牙,跟隨商隊走了。
接下幾年,許是心冷,王鴻再無意打聽朝堂政事,專心經商,可他在生意上的天賦實在一言難盡,沒幾年,連本帶利賠的精光,走投無路時,一封來信,竟是當朝宰相指名點姓,請他做府上管事。
而當朝宰相不是別人,正是徐雅魚!他已然官至宰相!而他的兒子,取名徐平安,在文華殿同太子一併讀書。
只不過,由於父親過度溺愛,徐平安體重已超同齡人兩倍有餘……
王鴻就這樣在徐府安頓下來,直至今日,偶爾他聽說,徐雅魚能東山再起,離不開沈仁提攜,不過,這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