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塵銅船如眾人所願靠岸,海邊天際的蒙濛霧靄消隱消失。
船頭的那人也正是我們所熟悉,熟知的道一天師。
只不過比起離開時,道一天師的變化較多。
瘦高的身子裹著兜帽袍子,臉龐藏在兜帽下的昏暗中神秘又莫測,身子比起從前消瘦許多。
從部分裸露的肌膚能看出他的皮膚細膩如嬰孩,在月光下散布螢光。
最終夜風吹掉了兜帽,一襲白髮隨風揚起直衝圓月,如細線帘子遮蔽月華。
他的頭髮已然是全白,第二世身的道一天師頭髮黑白相間,此時及腰的白髮仿佛是證明他走上了那條路。
沿著三世道人的腳印與那位道人的殘影重疊。
道一眼眸光滑內斂,歷經歲月的滄桑隱藏於漠然後:
「諸位,多年未見可還好」
「我回來了........。」
我幾人啞口無言,道一天師親身度過歲月,時間的磨礪逼迫自己邁出一步又一步,第三世身........不知道要用多少年才徹底走上這條路。
十年,二十年,百年又或是絕境壽元耗盡之時。
在我等眼中,他只是剛離去便歸來了,而他的艱辛蹉跎只有他自己知曉。
我淡笑著托起一陣風將道一天師接下船:「天師能走出那一步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任何的祝賀只是對天師的不自信。」
「我想天師也不缺那點恭維。」
道一眼眸古井不波,笑卻不夾雜情緒:「唯有走在這條路上,循著三世道人的步伐才能領略他的處境,他的眼界。」
「我曾以為第二世身是困束凡人的桎梏枷鎖,可當我站在路的盡頭覽望前路,不知不覺我已陷入另一個更深,更堅固的枷鎖。」
「道生一,一生二, 三生萬物........實際上這活出第三世身算不得什麼,能從第三世身超脫,不拘泥於壽命,不被有限所困方是正路。」
「三世道人真的很了不得,世人只以為他是三世身的第一人,路走最遠的人,但當那些人也站在三世身的路上時他們才能發覺他們只能看到三世道人的腳印,連他的身影都無法捕捉。」
「一條路上相隔甚遠。」
道一饒有興致的侃侃而談。他作為過去之人跨越至未來自然也隱忍許多,萬般惆悵,心事只能藏於心中。
只有回到這裡他才能無拘束的傾訴:「我用了兩年時間走上了第三世身的路。」
「而我為了追上三世道人用了八十年。」
我好奇問:「追趕上了?」
道一笑著搖頭:「沒有,路與路終究不同,路的長短也不同。」
「在第五十年我便追上了三世道人,我沒有停留繼續向前,往後三十年走出新的歷程,之後我便發現路斷了,便清楚是時候該回來了。」
我暗自擦了把冷汗,這道一天師果真不凡啊,說活出第三世身就能做到,還超過了三世道人
「的確是該回來了。倘若你再繼續走下去,怕是時塵銅船都要載不動你了。」
道一感慨:「有一些是這原因,但更多的是走不動了,在那裡再多耗費百年都不會有任何進展。」
「陷入了某種困境。」
「噢?是第四世身嗎?」我興致一下子被提起來了,說實話我對第三世身不大感冒,因為畢竟親眼看到三世道人被深處那位一個眨眼給抹滅。
道一苦苦追尋的三世身突然間成了個笑話。
所以更為神秘的第四世身倒是引人嚮往。
麻子也曾說過若是三世道人活出第四世身來或許情勢能有變化,能威脅到深處那位也不是沒有可能。
道一閉目調息未有動靜,他的蒼白髮逆風揚起,根根髮絲染上月的柔光,波濤嘩嘩作響的海岸不知不覺平靜了。
浪花難以堆起,拍打礁石時軟弱無力似是刻意放緩了勢能,刻意的不引起動靜。
寧靜,平和,不起眼是道一此時的狀態。
明明道一就在我們面前,我們卻幾乎難以感到他的存在,他與這片天地,與這座小島,海岸,自然為統一步調,他融入了這些。
他將自身化身成了天地的一部分,所以他的存在並不突兀。
就像是你在路邊看到雜草野花一樣其貌不揚,只感本該如此。
我們都沉靜默默看著道一天師,沒人會想去打擾現在的道一,他處於一種玄妙,無法言說的狀態,他在與天地共鳴。
只見道一那根根白髮於月光下褪去光澤, 拖去蒼白,僅剩夜的黑寂。
白髮回歸到了黑髮。
一頭黑髮猶如墨染,黑的純粹,神秘,不雜任何雜色僅是最初,最原始的黑。
緩緩中道一睜目了,與墨發相同的墨瞳,他如常的笑道:「我的困境是第五世身。」
我們沉默住了,一個驚愕的瞠目結舌,臉色呆滯。
這道一給人的不是驚喜,是驚嚇啊。
能活出第三世身並且成功回來,已然是我們奢望的最好局面,可道一卻當著我們的面活出第四世身。
這第四世身是剛剛活出的!
李四也看出來了,被時塵銅船拉回來的道一還只是第三世身,而方才回來後他突破了。
顯然道一已經站在了第三世身的盡頭,但為了時塵銅船能夠拉得動他,也為了自己所影響,涉及到因果儘可能變少。
故此道一選擇回來後再進行突破。
李四失笑說:「道一天師還真是給了我們一個驚嚇。」
「第四世身.........我想這下我們必須祝賀。」
輪流恭賀道一,眾人心情都不言而喻的大好,道一活出第三世身是解決問題的關鍵,而這第四世身則是錦上添花。
「若是兩胡道士在的話,怕他會高興地手舞足蹈」我調侃說。
道一沒接話,而是轉移話題避過去了:「關於你身上的問題,我花了很多年,很多時間去想,去拖延。」
「前幾十年苦惱無思路,直到我超過三世道人後我才漸漸能看清一些東西,能想到一些。」
「而今加上這第四世身,我已經對你說,他可以交給我,我幫你!」
我不激動也不急切,出乎意料的平和「期望能順利吧,現在的道一天師很讓人信服啊。」
「嗯」道一點點頭,衣袍灌風而鼓,氣機藏而不顯,
他倏然抬手,手掐法印雙指點在我額頭,
他的出手毫無徵兆,身上氣機未變,整個氣勢也未變,殺意,情緒都未有起伏,如同是柳葉隨風砸落般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