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艷陽高照的晨午,一座古老看著陳舊的大宅的大門口雜鬧非凡,這座宅子外圍上方塗著白糊糊,下方是黑土泥,大門上方的牌匾赫然寫著林宅二字,旁邊的兩個原本是鮮紅色的大紅燈籠也褪了些色,支撐著宅子的石柱子也能看到點裂痕,門口的石獅子的面容看著都有點疲憊,這確實是一座老宅子了。
但今天這座老宅子門前喧鬧聲很雜,一個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排著兩條長隊,這裡有佝僂著腰的老年人,有抱著孩子哭泣的婦女,甚至一些看著精壯的青年人也在此列,他們雖然吵鬧,但都井然有序的排隊著,等待著這林家的女主人樂善施粥。
這是林家的第二天施粥了,今天比昨天來的人多了一半不止,這源於昨天在施粥結束後,林家女主人宣布會為期三天的施粥,這得到一碗粥的人一傳十,十傳百,所以這還沒等到中午就已經排起了兩條長隊,其實這裡面的人並不都是些無家可歸,無飯可吃之人,只是覺得既然是不要錢就可以得到的,不如就排上一排,既能喝的了粥,又不會損失什麼。
這門沒開,這排著長隊的人也是百無聊賴,就各聊各的,所以就這嘈雜聲大的連附近的鳥也不敢靠近。
一個昨晚才從鄉下來到這平晏城的年輕人無聊的很,就問排在前面的一個肩膀彎曲的老大哥,「誒,老大哥,這林宅是什麼來頭啊?」
老大哥見有人同他搭話,還有一點高興,便側了下身子,說道,「這林家人說起來也算是有派頭,以前祖上還是做大官的,但一輩不如一輩,官越做越小,後面直接沒人當官了,最後就樹倒猢猻散,到了現在這林家只剩下一個當家的了,沒有別的什麼人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怎樣都有這個老宅子,還有一些田地,鋪子什麼的,聽聞現在還開了一個藥廠呢。」
年輕人聽完問道,「那施粥的是當家的嗎?」
「這說是也不是,是當家的媳婦呢。」
「哦,這樣啊。」年輕人好像有點失望的樣子,然後又問道,「那她長得好看嗎?」
老大哥仰頭笑了笑,說道,「人家施粥,這怎樣也是好看的。」
「我倒有點好奇呢。」
「小伙子,你是完全不知道這平晏城的事啊?」
「咳,我是從鄉下剛來這的,這城裡的事我哪裡知道,老大哥,你跟我說說唄。」
老大哥津津樂道的說道,「這林家六年前娶了親,娶的是城裡響噹噹的富商楚雄的二女兒,當天成親的排場那可大了,宴席都擺了一百桌,甚至還讓只要去說了聲恭喜的都能有飯吃,那時候一整條街都堵的滿滿當當的,都是來看熱鬧的人,八台大轎子,那嫁妝就有三四十個大箱子,鞭炮放了三條街,吹嗩吶的,敲鑼的,打鼓的,更是從早上就開始了,一直到進門才停,說起這個婚事,這城裡人沒人不知道的。」
老大哥說完就露出了笑容。
「哦,那這林太太長得好看嗎?」
這個年輕人仍然執著於這個問題。
老大哥有點不高興的說道,「你說說你這人,怎麼就光老想著這個問題,我告訴你,這從小出生在有錢人家的,那長相就丑不到哪裡去,何況這林太太又在施粥做好事,心腸好那自然是更好看了。」
可這年輕人並不這麼想,他以為老大哥一直不正面回復林太太的長相,那多半的原因就是林太太是個醜八怪,只是要喝了人家的粥,自然是不好說人家的壞話而已。
他是第一次入城來,對這裡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但現在最好奇的就是這林太太究竟長的好不好看,若是好看,那就是個活菩薩啊,若是不好看,那這份善意施粥在他心裡可就大打折扣了。
說著話的工夫,這太陽是越來越大了,曬的人汗水直流,人群中已經有不少「怎麼還不開門啊?今天也太晚開門了。這太陽曬的可真難受啊。」的抱怨聲。
隨著時間的推移抱怨聲此起彼伏,甚至開始有了叫罵聲。
就在這叫罵聲越來越大的時候,林家大宅的門終於打開了。
排隊的人一見門打開了,都伸長脖子向前張望著,不老實的手也在往前推搡著,場面開始有點混亂。
那個年輕人踮著腳,望著腦袋往前面看,想看一看這個林太太的芳容究竟幾何。
這時林宅的大門走出來一個端莊嫻雅的婦人,她長著一張鵝蛋圓臉,圓溜溜的眼睛,她的五官端正,皮膚白皙,留著絨球挽髻攏發,上面插滿了碧綠色的玉釵,戴著碧綠色的玉耳環,上身穿著水波綠的大襟立領中袖印花衣,肚子明顯的高高隆起,一看就是有好幾月的身孕了,下身穿著邊繡花的馬面裙,她由一個嬤嬤扶著走出來,踏出大門口,站了一會,就有個小丫鬟,端了一把雕花椅子讓她坐下,她一坐下,就拿起放在襟上的手帕擦了下鼻子,那個小丫鬟便在一旁打著扇子,一會後她就向旁邊的嬤嬤使了眼色,再點點頭,一旁的嬤嬤心領神會的直起身來,朝裡面大喊,「太太已經吩咐了,把粥都抬出來吧。」
一聽到粥,那些人就更是往前的更厲害了,你推我搡的,還好這時有四個家丁拿著棍子,鎮壓著混亂的場面,以免發生事故,其中一個看著像是頭目的家丁大聲沖他們喊著,「都往後退一些,不要衝上來了,排好隊,一個一個來。」
那嬤嬤也站上前大聲喊,「不要急,不要急,都會有的,一個一個排好隊,排好隊了馬上就發粥,排不好就不發了。」
聽聞此話,要領粥的人都自覺的不再推搡,乖乖的排好長隊,人群中的聲音都小了不少。
後面的家丁先搬出了兩大木桶的粥出來,一打開蓋子,就飄出來熱氣騰騰的紅棗香味,昨天的綠豆粥,今天的是紅棗粥。
兩個丫鬟一人負責一桶,拿起一旁的碗就開始一碗一碗的舀起來,當第一個領到粥的人對她們說謝謝的時候,她們便回,「這是我們太太的好意,應該對我們太太說謝謝。」
於是每一個領到粥的人就會對林太太表示感謝,有的鞠躬,有的點頭哈腰,有的在說謝謝的基礎上加上那麼一兩句祝福林太太的話,這讓林太太很受用,會對此以示微笑回應。
那個鄉下來的年輕人更是鞠了好幾次躬,嘴裡說了好多聲謝謝,還誇獎林太太是人美心又善,並在就近處就喝起粥來,因為想多看看幾眼,林太太的相貌比他想像的要好看些,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近距離的看城裡富家太太,跟鄉下的姑娘比起來真是華貴多了,但他這個樣子讓林太太覺得反感,嫌惡看了幾眼後,之後就讓家丁呵令他到遠一點的地方吃。
由於今天的人比昨天多了許多,碗是不夠的,只能是去收掉吃完的碗拿進去胡亂的洗一下,又拿出來用,對於領粥的人來說,這也算不得什麼,畢竟能有一碗免費的紅棗粥已經是很好的事了。
這兩大捅粥不知不覺也快要見底,好在林太太今天吩咐了廚房多預備兩桶,才讓今天每個來領粥的人得到粥喝。
施粥結束後,那嬤嬤就對他們大聲說著話,「今天施粥結束了,明天還有一天,大家就都散了吧。」
等那些人散的差不多時,林太太才讓嬤嬤扶起來,走進了裡屋,而外面的兩個丫鬟還在收那些放在地上的碗,其中一個丫鬟一邊收一邊抱怨說道,「今天人可真多,我的手肩膀舀粥都舀的酸痛的很。」
「我還不是跟你一樣。」另一個丫鬟附和著說道。
「也不知道太太怎麼想起要施粥了,以前可從沒做過這樣的事。」
「太太不僅施粥,還向廟裡捐款呢,聽說捐的還不少呢。」
「你聽誰說的啊。」
「我聽吳媽說的,說是捐了兩百塊呢。」
「兩百塊?這麼多呢。」
「是呢,你可別告訴告訴別人是我跟你說的啊。」
「哎呀,我不會的,我就是心有點不舒服,太太給廟裡一捐就是二百大洋,可咱們工錢可是一點也沒漲。」
「別說咱們倆只做了三年的工錢沒漲,我聽那些做了十幾年的僕人說,自從太太嫁進林家,掌管了內宅,這六年來一次都沒漲過工錢。」
「太太還做什麼施粥的活,搞的好像心很好,很善良一樣,結果連下人的工錢都不漲。」
「就是就是。」
這兩個同一時期進來的丫鬟在小聲的抱怨聲,把所有的碗都收在了那大木桶里,然後讓家丁搬了進去,等所有的事做完後,倆人就關上了大門。
而林太太可不知道這倆丫鬟在背後嘴她,她正在大堂飯桌上等待著丈夫,施完粥後她其實有點餓了,但丈夫還沒有回來,她就打算等上一會。
但桌上的清蒸鴨子,燉鯽魚湯,蝦仁蒸水蛋,素炒茼蒿菜散發出的香味在無時無刻的吸引她,這些菜仿佛長了嘴的似的在說,「快吃我們吧,我們很好吃的,快把我們吃進肚子裡吧。」
這讓林太太吞咽了下口水,一旁的嬤嬤看到此,便說道,「太太,要不你就先吃一點吧,肚子的胎兒要緊,想必二爺也能理解的。」
林太太看了下那落地的大號機械鐘擺回說,「再等個一刻鐘吧,到時再不回來就再動筷吧。」
嬤嬤見她這麼說,也不能再說什麼,只說了一聲,「是,太太。」就沒再說話了。
這時四周都很安靜,顯得蚊子的嗡嗡聲很大。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就在快到一刻鐘時,林太太的丈夫,也就是林家的當家人,林景元回來了。
他早已剪掉了辮子,兩個月前還剃光了頭髮,現在頭髮是板寸的,發質很硬,他長的一張國字臉,厚濃眉,大眼睛,雖說五官不錯,但合起來也就是個中等長相,因為成天都在外面跑,皮膚也比較黑,顯得比實際年齡成熟些,穿著一身銀灰色絲綢長袍。
他進來時,在飯桌旁邊的丫鬟和嬤嬤都輕輕下蹲一下行了個禮。
以前林太太也是會行禮的,但自從她有了身孕後,就不再行禮了,林景元也沒有說什麼。
他一坐下來,就看著旁邊的妻子問,「今天身體感覺怎麼樣?」
林太太正著臉回答,「不怎麼樣,老感覺心慌慌的,而且今天早上的時候,胎兒在肚子裡動的實在厲害,上躥下跳的,但到中午了又一動不動的,更是讓我心慌。」
「那就讓吳大夫過來瞧瞧吧。」
「可前幾天才讓他過來看過呢。」
「那有什麼關係,又不是不給出診費。」
「那就叫他來一趟吧。」
林景元就吩咐一直打小跟在他旁邊的小廝說,「陳武,去請吳大夫來一趟。」
陳武應了一聲,就小跑著出去了。
林景元又問,「吳大夫給你開的安胎藥你每天都按時喝了嗎?」
「喝著呢,忘了吃飯也忘不了喝藥啊,那藥喝得我現在一見那東西都想吐,每次都是逼著自己喝下去的。」
「那誰讓你身體不行,只能喝藥保住胎。」
這話真是讓林太太又委屈又氣憤,她很想回懟,但感覺又沒法回懟,因為這是一種事實,可這話從自己的丈夫嘴裡說出來,怎麼都聽著不對勁,但再不對勁她也只問句,「你怎麼今天回來的這麼晚啊?」,來轉移話題。
林景元瞥了她一眼,哼了一聲,說道,「怎麼我一回來你就責備我嗎?」
「我哪有責備你,我不就是問一下。」
「可你的語氣聽著很像責備。」
「我又什麼語氣了,我不就正常說話的語氣嘛。」
「哼,你剛剛那語氣可不是正常說話的語氣。」
「我怎麼就不是了?」
「你就不是。」
那嬤嬤眼看著就要吵起來,便打著圓場說,「二爺,太太,還是先吃飯吧,這大熱天,菜放久了味道就沒那麼好了。」
林太太就氣鼓鼓著吩咐丫鬟,「杏花,舀飯。」
這位叫杏花的丫鬟是六年前十六歲進林宅做事的,她是被自己的父母賣了的,那時候她是個標準鄉下丫頭長相,臉龐黑黑紅紅,個子小小的,原本只是個掃院子的丫鬟,但是林太太見她不會嚼舌根,只默默做事,又沉穩就讓她貼身伺候了。
杏花一如往常在聽到吩咐後,就默默的為二爺和太太舀好飯,一句話也沒說。
這對夫婦各自端起飯,帶著氣的吃著,誰也不再說話。
四周只有夾菜和咀嚼的小聲聲音。
這時,陳武回來彎著腰回稟說,「吳大夫已經在正堂等候了。」
林景元說,「好,我知道了,你去讓他稍等片刻,我們一會就過去。」
陳武說,「是,我這去。」
林景元對他太太說,「吃快一點吧,吳大夫已經在等了。」
林太太說,「不要催我。」
林景元一聽就大力的放下碗和筷子,沒好氣的說道,「那你慢慢吃,我先去見見他,等你慢慢吃好了再過來,可以了吧?」
他站起身,拿起旁邊的手絹胡亂擦了下嘴,就轉身走了。
林太太見此也面不改色的吃著飯,一旁的嬤嬤倒別了下嘴,輕輕的嘆了口氣,想要張嘴說點什麼,到最終還是閉著嘴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