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路燈昏暗,草叢裡蟲鳴陣陣。夏天的夜終於泛出一絲涼意,然而男人身上火.熱,她哭得也熱。
蘇菱用手背把眼淚擦乾淨,她冷靜一些,就覺得在他面前這樣哭太丟人了。
「你放我下來。」她說話還帶著鼻音,伸出手去推他。
「別鬧。」他輕巧地抱著她,問她,「附近哪裡有酒店?」
蘇菱一聽酒店兩個字就用看壞人的眼神看他,閉緊了嘴不說話,掙扎著要下去。
秦驍把她放下來:「蘇菱,真沒良心啊,好歹抱著你走了這麼久,翻臉不認人了是吧?」
她今天膽子出奇肥,羞怒道:「我又沒讓你抱。」
他眼裡帶著三分笑意:「是我自己想抱成不成?」
她心裡還難過,不想理他,別過了臉。
秦驍下午去珊瑚鎮,結果發現劇組放假,而蘇菱回家了。蘇菱拍戲簽約的合同條款上有老家地址,他直接就找過來了,沒想到她哭成那樣。
可見這次真的傷了心。
蘇菱隔著重重大樓和燈火,望著舅舅家的地方。
那裡化成三兩點微光,在黑暗裡看不真切。
蘇菱有些出神。
小時候外婆教她唱兒歌,背著她走山路,一起在院子裡種下木棉,家裡最窮的時候,外婆自己不吃也不會讓她餓著。
可是外婆有時候對她又極其冷淡,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五歲那年,跌倒在院子裡,手肘被石子磕破。她剛要哭,就看見外婆遠遠看過來的眼神,冷淡而無動於衷,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可是片刻,她把蘇菱抱起來,嘆息著給小蘇菱擦藥。
外婆愛不愛她?蘇菱以前以為是愛的,今生重活一輩子,她第一次有了相反的想法。
興許是不愛的。
外婆從來沒有告訴過她母親於俏是怎麼死的。
逝去的原因千萬種,卻有一種可能性很大,因為生了蘇菱,所以於俏死了。
蘇菱努力乖巧,讓自己毫無稜角,只是希望有人愛她,不給外婆增加負擔。她為此付出了二十四年鮮活的生命。
可是此刻渾身冰冷,那種可怕的可能性讓她手足僵直。
有可能她一直珍愛的親人,其實是恨著她的。
愛恨交織之下,她只是個被趕出來的陌生人。
蘇菱抬頭看向眼前這個男人:「秦驍。」
他低頭看她,眼裡似散落漫天星辰:「嗯?」
她把卡遞過去:「你別跟著我了。」裡面是她所有的片酬,等拍完戲,剩下的錢也會打進去。她連本帶利還完了。
秦驍不接,他氣笑了,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老子稀罕這點錢?」
她垂頭,沉默不語。
秦驍氣得心肝疼,他忙了將近兩個月才把楚振那個人的事料理完,結果一來找她就得了這麼張卡。
他直接把人騰空抱起來,蘇菱被他嚇得驚呼一聲:「你做什麼!」
他嗤笑:「做你!」
蘇菱又羞又氣:「秦驍!」
「怎麼,聽著呢。」
他一雙鐵臂抱得死緊,眯著眼辨識了一下周圍的標誌,就朝著一處走過去。
蘇菱被他嚇得把不愉快都忘了。
她被那兩字驚得腦子發懵,伸手擰他,男人肌肉精壯,她下了狠力氣。秦驍臉色都沒變,腳步也不停。這個男人忍疼厲害得很,兩輩子加一起,蘇菱都沒見他為了疼吭過聲。
她害怕了:「我不和你一起,你放開。」
秦驍語調冷漠:「晚了。」
蘇菱四處望,可是附近漆黑,這麼熱的夏夜,散步的都回家吹空調了。只有這個瘋子,不知道千里迢迢來做什麼。
她開始心慌了,他強迫人很有一套。她見識過的,秦驍壓根兒不懂得什麼叫風度,他要是覺得爽,她就算是捅他一刀他也不會停。
但是讓他妥協不是沒有辦法。
蘇菱怕他來真的,咬了咬唇,輕聲喊他:「秦驍。」
她那調子嬌嬌軟軟,他挑了挑眉,低頭去看懷裡的人要鬧什麼么蛾子。
蘇菱羞紅了臉,又喊他一聲:「秦驍。」
他喉結動了動,眸色漆黑:「怎麼,有話直說。」
她說:「你別那樣說話,我害怕。」
他眸中含著笑:「我說什麼了?」
蘇菱複述不出來那兩個字,她不看他的眼睛:「我心裡難過。」是真的難過,曾經以為自己只是在慢慢失去,現在才發現可能從未擁有。
這世間僅剩的,她珍愛的,為此付出一切的。原來也許只是泡影。
秦驍心想,老子還難過呢。你別以為老子看不出來你就是敷衍。
然而他的心軟成一攤手,手臂也鬆了松。算了,和她計較什麼。
「蘇菱。」
她抬頭,他說:「別難過。」誰也不配讓你難過。
蘇菱回不了舅舅家,只能在外面住下來。那一招確實好用,秦驍沒怎麼她,開了兩間房。
她手中兩條路,一條是幫舅舅還債,讓外婆安心。另一條是拿到剩餘的錢,還給秦驍,好好把大學讀完。
前世她選了第一條,這輩子她選第二條。
她雖性子軟,可是人總得有點長進。外婆若是需要,她會盡孝,那是把她養大,小時候給她穿衣餵飯的人。然而舅舅不可以,沒有人活該被人驅使。
她想了一路,下了決心以後人輕快了許多。
蘇菱算了一筆帳,如果沒有她手中這筆錢,舅舅和舅媽應該會選擇賣掉房子。
房子能賣一百多萬,剩下的錢能讓倪浩言和倪佳楠讀完大學。
即便不可以,蘇菱也會想辦法讓倪浩言讀書。
舅舅如果自己能爭氣,那個家總會慢慢好起來。他和舅媽都有工作,倪浩言和倪佳楠也已經長大。
她心情鬆快了許多,秦驍看了她一眼。
這時候她倒是有幾分十九歲少女的朝氣了。臉上的淚痕卻還看得見幾分,眼眶紅紅的,睫毛濕漉漉。眼神卻平和又輕軟。
好容易受傷,又好容易痊癒。
好心軟的模樣,又分外心硬。
兩人上樓時,她揉了揉眼睛,眼神迷濛,想打呵欠又忍住了,忍得眼睛水汪汪的,顯然很困了。秦驍才想起這是個生物鐘會在九點睡覺的祖國花朵。
這時候快十一點了,她哭了一場,看起來不大清醒的模樣。
她刷卡開門,秦驍跟在她後面都沒發現。
她要關門的時候,他閒閒伸出一隻腳抵住了門。
蘇菱眨了眨眼睛,反應遲鈍地看他。
秦驍彎了彎唇,他沒見過人越困越傻的:「還認得我?」
她點點頭:「秦驍。」那眼裡點出三分笑。
他不知緣由,卻第一次見她含笑喊他名字。他胸腔里不安分的那顆心,被一隻手緊緊握住,呼吸有些困難。
「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要送你一個禮物。」
她眼神空滯,今天哭的那一場太痛快,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她搖頭,片刻又想起來了,點點頭。
然後回答他:「我不要的。」
「不要也得要。」
哪有人這樣?她困得不行,「那明天給吧?」
「現在。」他不容反駁。
蘇菱沒辦法,猶豫著點點頭,朝他伸出手。
他笑了一聲,拿出一個黑色的小盒子。盒子打開那一瞬,一條紫色的水晶鏈子映入她的瞳孔。
那條鏈子一看就價值不菲,水晶毫無雜質,打磨得很細緻,在燈光映照下,流轉著屢屢華光,紫色軟漾,清純而妖艷靡麗。
蘇菱卻立馬變了臉色,困意消失得一乾二淨。
饒是蘇菱再好的涵養,此刻也想罵人。
這變.態兩世的審美一模一樣。
那條腳鏈和以前她戴過的分毫不差,瘋子!神經病!
她又氣又恨,什麼也顧不得了,抬手砰的一聲就關了門。她動作很快,好在秦驍一早就把腳收了回去。
秦驍被關在門外,原本帶笑的眼沉寂了下去,他冷聲道:「開門。」
那邊一片安靜。
秦驍一天被她氣了兩次,眼神也發了狠:「蘇菱!」
少女死活不吭聲,這時候倒是出乎意料的硬氣。
好得很,直接把他關外面了。膽量真不錯。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開門。」
門那邊的蘇菱,咬緊了唇,她心想,你死心吧,死也不給你開門。要真把那東西戴上了,他忍得住才怪。
反正……反正她都死過一次了,大不了……大不了同歸於盡。
她害怕又忐忑,但是到底勇敢了不少,沒有什麼羈絆,她就不必永遠順著他。那東西誰愛戴誰戴,反正她討厭。
秦驍死死捏住那條鏈子。
他活了二十七年,想做的事往往不惜一切代價,高中老師都心驚膽戰地評價他,性子又野又狠。
關門是吧?他總有親手給她戴上去的時候,戴不上去他不姓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