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的商鋪開始掛紅燈籠了，家家戶戶的門前也貼上了福字，那年味終究是一點點漫上了山嶺。
某日沈虞鳶推門出去時，正碰上澤蘭和紫菀拿了紅紙金沙，準備喚莊裡人一起寫春聯。
她意興闌珊擺擺手，婉拒了澤蘭試圖讓自己寫個福字掛在莊門口的危險想法。
她施施然打個呵欠，準備去廚房找點吃食，邁過門檻的腳步卻忽的一頓，等等，要過年了，自己是不是忘了什麼？
想不起來，算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一件能被人遺忘的事，肯定沒什麼價值，多放兩天，說不定就不用做了。
這樣想著，索性腳步一轉去了侍衛營。空青站在院子裡，一把長劍舞的虎虎生風，見到她來，連忙收了劍：「小姐。」
沈虞鳶擺擺手：「快過年了，我想著派幾個人下山採買，置辦些年貨。」
平日山莊的吃穿用度都是自己解決，每月發糧餉。節日裡莊主會帶些人下山採買，一起用膳。
可如今老莊主卸任雲遊，沈虞鳶又是個不挪窩的，這擔子就落在了侍衛營身上。
空青也不遲疑，他們這些人都是被老莊主帶上山來的，雖說是侍衛，卻也從來沒叫他們做過什麼，能有機會為莊子做些事，自然是前仆後繼。
他取出一枚骨哨，用力一吹。
尖銳的哨音後，院子外響起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帶起塵土細微的震動。
沈虞鳶站在樹下，目瞪口呆，只覺得樹梢的積雪被震的簌簌落在肩頭。
一眨眼的功夫，不大的小院裡站滿了黑衣壯漢，一個個中氣十足，卯足了勁吼：「見！過！小姐！！」
「誒？小姐呢？小姐去哪了？」
一個壯漢開始大呼小叫：「小姐！小姐？」
連帶著他後面不知所措的眾人也開始四處找尋：「小姐！有人看到小姐了嗎？小姐？」
「報告！沒有看到小姐！」
「小姐失蹤了嗎？」
沈虞鳶沉默了一會兒，她沒想到這個壯漢看似長得老實，實際上這麼惡毒，用一種最不經意的方式狠狠羞辱了她。
矮點怎麼啦？天塌下來還不是你們高個子頂？
她拍拍身上的雪，伸手戳戳眼前人的手臂：「你低頭看看呢？」
那大漢低了低頭，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小姐，有何吩咐？」
「倒也沒什麼。。。」
「那怎麼行，要不咱去剿個匪吧？」
「不是。。」
「不剿匪咱去捉個江洋大盜啥的也行啊！」
「。。。。。」
邊上的空青額角青筋暴起，溫潤的臉龐帶上猙獰:
「冬、灰！給我閉嘴！」
冬灰瞅一眼老大那青白交錯的臉，訥訥的沒了聲兒。
沈虞鳶沒想到小小一個下山採買，會叫出這麼多人，烏泱泱的一幫人擠在院子裡，一個個眼神發亮。
她感覺自己好像劉備，底下一幫張飛關羽摩拳擦掌，等著她一聲令下就攻入城池，下一秒就會抱拳喊，哥哥！哥哥！結義吧哥哥！
她抖了抖，還是覺得接受無能，踩在石凳上隨手指了幾個人留下。
空青抱著長劍，一副隨時出發的樣子。冬灰湊上來，笑的沒心沒肺：「小姐，咱下山買點啥？」
沈虞鳶跳下石凳：「一會兒澤蘭列了單子就送過來。」
她正想走，眼前湊上來一張邪佞的臉，桃花眸風流輕佻，像個玉面狐狸：「小姐就沒有什麼想要的？」
殷孽掰著細長的手指：「姑娘家要用的胭脂水粉？」
「不用。」
「做新衣的布匹綢緞？」
沈虞鳶搖搖頭。
她是誰？她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擺脫了低級趣味的人！她待在山莊裡，兩眼一睜就是吃飯，有什麼可打扮的。
殷孽不死心的追問：「金銀首飾，珍珠翡翠？」
沈虞鳶仔細看了看他：形制統一的侍衛服面料柔軟，比別人的多了一絲光澤。
上好的錦緞繡著深深淺淺的纏枝花卉紋，腰間蹀躞帶鉤，連束髮的發冠上，都綴著大顆東珠。
嗯。。不愧是精緻男人。
沈虞鳶來到這裡也有幾個月了，侍衛營的人她雖說記不全，可多少也有些耳聞，尤其是武力最高的那四位。
以空青為首，再是鉛丹，殷孽，冬灰。
空青她是熟悉的，君子端方，溫潤有禮，看起來有些迂腐，使一柄長劍。
今天是她第一次見到殷孽，不過關於他的傳聞她倒是聽了不少，據說是勛貴之子，幼時自己上山哭著求著要拜入山莊。
生得一雙風流目，眼尾狹長似挑非挑，薄唇朱紅，貌若好女，總是一副慵懶散漫的模樣，時常帶笑，廣袖裡攏著一雙峨眉刺。
她上下打量著殷孽，果然如傳言般俊美，雌雄莫辨，松松垮垮的站著任由她看。笑眯眯來上一句：「怎麼說，小姐，我帥嗎？」
沈虞鳶摸著下巴感嘆：「真不錯。」
殷孽笑的更妖了：「小姐，你說，我是不是比空青帥？」
沈虞鳶搖頭晃腦，嘖嘖稱奇：「哥們，你看起來富得流油。」
對於冬灰她也也不陌生，便是她初來那日，在侍衛營第一個興致沖沖脫了外袍的人。
他生的高大，一身腱子肉，天真憨直，一把大刀舞的虎虎生風。
不過還有一位。。。
「誒？鉛丹呢？」
樹梢落下一點白雪，沈虞鳶面前突然出現一個白衣的身影。
他看起來比別人矮上一頭，帶著寬大的兜帽，無聲無息的落在她面前，聲音低啞：「小。。小姐。」
是了，鉛丹長於隱匿刺殺之術，一領斗篷里不知攏了多少毒藥暗器，莊子裡總是很難見到他的蹤跡。
他能被人所知，還是因為幾年前全莊上下流言紛飛，都說夜間走在路上，會聽到細細的嗚咽聲，偶爾還有窸窸窣窣的聲響。
老莊主帶著侍衛營捉鬼卻一無所獲，在她幾乎要請道士上山驅鬼的那日，鉛丹懵懵懂懂的一頭從樹上栽下來，兜帽下的雙眼哭的紅腫。
問他原因，他結結巴巴的在衣袖裡掏了半晌。
老莊主眼睜睜的看著他掏出一對子母刃，一兜梅花鏢，五瓶砒霜，十瓶穿腸散，以及不知名暗器若干。
最後掏出一卷皺巴巴的書冊，《王爺不愛，別糾纏》。
他素來社恐怕人，日日藏匿在樹上，近幾日迷上了話本，看的淚眼婆娑，忘了收斂氣息，才被發現了蹤跡。
據說那日老莊主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說怎麼每回月例都缺領一份，原來是你！」
鉛丹站在她面前，伸出一雙蒼白細瘦，青筋凸起的手，掀開兜帽。
似乎是久不見陽光，他細長的雙眸微微斂起，睫羽纖長，蝶翼般輕顫。
沈虞鳶打量著他，眼波流轉間輕輕笑了一聲：「鉛丹？」
「屬下，鉛丹，見，見過，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