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
鶯鳥早啼。
初夏剛至，丫鬟婆子就早早換上了輕薄的衣衫，嫩粉絳綠之色，季府平添幾分生機盎然。
格格不入之處。
季家大房的正堂內正陰雲密布。
「不，爹，我才不嫁呢！」廂房裡嬌蠻的女子聲音透過半掩的窗欞傳到院子裡。
「他們鍾府都是短命鬼，嫁過去就是守活寡，誰要嫁誰去嫁，我才不去呢！」
「你們要是非要讓我嫁過去……」
女子的聲音頓了頓，威脅道，「我就不活啦！」
季夫人白氏厲聲斥道，「哪裡聽來的這些渾話？」
「還不攔著你們小姐！」
屋子裡立馬就有了丫鬟婆子雜七雜八阻攔的聲音。
「啪！」
巨大的聲響，明顯是拍桌子的聲音。
「成何體統！」
季大人斥責女兒的聲音里含了怒意。
屋裡安靜了一瞬。
剛到院門口的季韶九停住腳步，抬手阻了阻跟在身後的丫鬟。
青黛輕聲詢問，「姑娘可要避開？」
季韶九目光微閃。
「且等一等。」
果然如前世一樣，她表妹季錦月哭鬧著拒婚，鬧的季府很是雞飛狗跳了幾日。
白氏日日陰沉著臉。
她原就謹小慎微，那幾日除了請安，非必要她是不會出院子半步的，就這樣也沒躲過白氏的遷怒。
她院子裡的下人不過打碎了一個薄胎青瓷花瓶，白氏責備她作為主子御下不力，不但罰了她兩個月的月銀，還罰她抄了十遍的佛經。
後來她抄的佛經以季錦月的名義作為生辰禮送給了興安侯老夫人，很是給季錦月博得一個人美心善的美名。
主僕二人只略微頓了頓。
守門的丫鬟瞧見了，立馬高聲道，「表小姐請安來了。」
立刻，門口就有丫鬟挑起垂落的珠簾。
季韶九暗暗吸了一口氣，臉上已經掛上了和煦的笑臉，肩背挺直，提腿邁步，裙擺微動跨過門檻。
屋裡主子只有季顯榮夫婦和季錦月。
他們夫婦坐在上首，季錦月坐在交椅上，低著頭扁著嘴，手裡繞著荷包墜子生悶氣。
見她進了屋，一動未動，眼風都沒有掃過來，反倒輕哼一聲。
季韶九微微屈膝，雙手交疊在小腹左側，端正的給二人請安。
「給大人、夫人請安！」
白氏不得不承認，請同一個教養嬤嬤，季韶九學的禮儀標準優美。
反而她這個缺心眼的女兒，禮儀學的潦草不說，功課也比不過，女夫子留下的課業都是季韶九幫著寫的。
季大人微微抬手，和善道，「都是自家人，韶九不必如此多禮。」絲毫看不出剛剛氣怒之態。
白氏目光微斂，喝了一口茶，強壓下胸中煩躁，不冷不熱吩咐道，「韶九，你們幾個姐妹里，你的女紅向來是數得上的名號的。」
「過幾日各府會輪番舉行宴會，你多做些帕子荷包也好，碰到投契的小姐也可交換著做禮物。」
明顯是嫌棄她在這裡礙眼，幾句話就打發了她。
季韶九欣然應允，之後就知趣的告退了。
出院子時，聽到安媽媽吩咐下人傳早膳，這場拒婚的風波暫時壓下來了。
主僕二人順著抄手遊廊慢悠悠的走著。
季韶九的院子在季府的西南角，穿過花園還要繞過幾幢亭台閣樓才能看見，每日她來請安都要走上半刻鐘。
用白氏的話來說，淨谷園清靜雅致，與她的性子正相合。
一路主僕二人無話。
走在後面的青黛偷偷的瞄了自家小姐背影幾眼，總覺得自前幾日小姐高熱之後，小姐的性子不太一樣了。
說話行事間多了分安定人心的氣場，恩，她莫名的安心了許多。
回了院子，青黛服侍季韶九淨手。
紫蘇快手快腳的揭開罩著飯菜的布罩子，挪開碗碟底下盛著熱水的器具，把飯菜一一擺好。
廚下本就離得遠，季韶九每日請安回來吃早膳都是涼的，兩個丫鬟就想出來這麼個笨方法，季韶九才能在冬日也吃上溫熱的粥食。
主僕幾人吃過早膳，季韶九在桌案前坐定提筆寫字。
窗扉半開，陽光灑進來，映襯著季韶九周身暈染著光暈。
青黛紫蘇瞧著小姐靜謐的側臉，二人難得的放鬆幾分心神，就坐在廊下做起針線來，大都是替她這個主子做的。
季韶九身邊只有這兩個大丫鬟，領的還是二等丫鬟的月例，二人除了服侍她的衣食住行，還要時不時做些白氏交待的女紅。
按說府里小姐的女紅只要過得去就行，就是大丫鬟都不必做這些費眼睛的活計。
只不過白氏時不時對她針線誇讚，算是對她獨特的「偏愛」。
季韶九前世在季府謹言慎行，輕易都不會麻煩到白氏身上，比如前幾日的傷風高熱，兩個貼身丫鬟三番五次要去請郎中，都被她阻攔下來。
季韶九很有自知之明。
白氏雖然是她的親姨母，可自她懂事起，就一直和府里的下人一道稱呼她夫人，再大一些，自然知曉白氏實際是不待見她的。
她在季府寄人籬下生活多年，只這次高熱夜間暈迷之後，再醒來，前世的經歷過的那些事恍如夢中。
她竟然重生了。
季韶九寫寫畫畫，努力回想捋順前世發生的大事兒！
她既然有了這等機緣，總不能白白辜負了老天爺的美意，定要避免前世的諸多心酸遺憾。
首要之事是季錦月這樁婚事。
鍾季兩府的親事原是季錦月十歲左右定下的，她姨丈季榮顯時任里禮部侍郎，季府在京城算的上是官宦之家。
鍾將軍府在京城也同樣地位顯赫。
這紙婚約原是文臣武將強強聯合，錦上添花之事兒。
轉折出在六年前。
邊疆有蠻夷進犯，鍾大將軍奉旨出征，征戰一年勝利在望，敵軍的一場偷襲馬革裹屍回朝。
鍾府男丁羽翼尚未豐滿，一時間將軍府門庭凋落。
三年後鍾小將軍繼承先父遺志，又上了戰場保衛邊疆，將軍府才從又進入眾人視線之內。
季錦月下個月就要及笄，若鍾小將軍好好的，等他班師回朝二人成親也算美談。
只可惜……
前幾日有小道消息傳的沸沸揚揚，鍾小將軍已失蹤多日了。
鍾府這個當口讓媒人前來過禮催婚，也有沖喜的意思。
季韶九蔥白的指尖在寫在紙上的正寧九年的年號上點了點。
正是今年九月，鍾小將軍鍾璟奕也戰死沙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