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現在是身也暖暖,心也暖暖。
顧不上為黃錦解惑,他忙又再次翻看『李家奏疏』,逐字逐句斟酌研讀……
黃錦不明就裡,不過,難得見主子有了好心情,自不會再多嘴,只安靜的烤紅薯。
「是客套,還是真心如此,亦或,這是一道考驗……還是說……都有呢?」朱厚熜陷入糾結,犯了選擇困難症。
一時間,連潑天的重利也顧不上欣喜了。
朱厚熜皺著眉頭,開始抽絲剝繭的分析其中深意……
只是心思過重的他,越想可能性越多,最後,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黃錦。」
黃錦還道是皇上不吃烤薯了,正準備吃獨食,聞言,忙上前奉上烤薯,「皇上,您吃。」
「誰要吃……」朱厚熜沒好氣道,「放下,你來看看這上面的內容……」
「哎。」黃錦放下烤薯,兩手在身上抹了抹,這才拿起看了起來。
半晌,
朱厚熜問:「看出什麼名堂了沒?」
「李家真大方啊!」黃錦驚嘆,「奴婢雖不明白這其中利潤究竟幾何,可若真如描述的那般,這蒸汽機技術的捐獻,起碼給朝廷帶來千萬兩的財富……吧?」
朱厚熜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錢財非我所欲也!」
黃錦:(¬_¬)
「你這是什麼表情!」朱厚熜一下子破防,叱道,「朕像是很貪財的人嗎?」
黃錦慌忙搖手,「不不不,不像。」
「嗯?」
「不,不是!」黃錦忙又改口,訕笑道,「皇上心繫天下,愛民如子……」
「行啦!」朱厚熜打斷他,問道,「你對此有什麼看法?」
?……黃錦一臉懵。
朱厚熜:「你與李青相處日久,對其真實性格比朕還要了解,你說他這是……什麼意思?」
黃錦撓撓頭:「想來……字面上的意思吧?」
「再想想。」朱厚熜皺了皺眉,道,「多動動腦子。」
黃錦頓時緊張起來,腦子本就不夠用的他,這一緊張,更是成了漿糊,吭哧半晌,憋出一句:
「要不皇上您說說想法,奴婢幫著做參考,可好?」
朱厚熜沉吟了下,道:「要不這樣,以此為卷,朕問,你答。」
「好好。」黃錦忙不迭點頭,選擇題可比思考題容易太多了。
「你覺得……這是不是李家在客套?」
「不是!」黃錦想都沒想便給出答案,見皇上狐疑,解釋道,「皇上,李國師不是那種扭扭捏捏的人,這封奏疏若真是出自他之手,亦或他過目過,那就是他的真實意願。」
「當真?」
「當然,」黃錦語氣篤定,「他這人表面上愛財,實則卻是小錢摳摳搜搜,大錢一擲千金!」
朱厚熜突然有些受傷。
連黃錦這種蠢笨之人,潛意識裡都認為自己愛財,李青無私,難道……自己真就那麼不堪?
「這樣嗎……」朱厚熜吁了口氣,找補道,「其實朕也不是貪財之人。」
「啊是是是。」黃錦附和。
朱厚熜有些慍怒:「你這話一點都不走心!」
「奴婢,奴婢……」黃錦一時傻眼,大腦風暴一陣兒過後,道,「皇上當然不是貪財之人,皇上是愛財,愛財則是為社稷黎民,非是為自己享樂。」
朱厚熜緩了口氣,心中好受許多。
黃錦也暗暗舒了口氣,放鬆下來。
「你以為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朱厚熜又問。
黃錦這一放鬆,腦子也夠用了,笑笑道:「有的人,家有敝帚,享之千金;有的人,金山銀山,金龜換酒。前者摳搜小氣,後者性情豁達……」
「說重點!」朱厚熜又不開心了,總覺著這奴婢在指桑罵槐。
黃錦只好道:「李家不以蒸汽船技術獲利,是因為不想蒸汽船的發展受到限制,希望蒸汽船能更快,更好,更廣泛的投入使用。而非作為斂財的工具。嗯…,這很李青!」
朱厚熜這次沒再反駁,思量少頃,緩緩點頭:「看來,你對他是真的很了解。嗯……,他心繫天下,朕更甚之,這蒸汽專利……李家無償貢獻朝廷,朕亦會免費授權。」
解開了謎題,朱厚熜眉頭舒展開來,同時也有些肉疼。
這蒸汽船技術若是拿來獲利……二十年時間,何止千萬!
黃錦奉承道:「皇上聖明!」
「呼~還有嗎?」
還有?黃錦有些頭大,訕訕道:「奴婢只能想到這麼多了,別的……真想不出來了。」
頓了頓,「皇上,是不是您多心了?」
朱厚熜苦笑道:「若真只是這樣,信封里就不會有青李了。」
會不會是李青怕皇上您奇貨可居,大肆斂財,破壞了他的期許,才如此的啊?黃錦沒敢說出來。
朱厚熜自顧自道:「這其中肯定還有別的深意。」
黃錦是真想不到了,只好沉默。
朱厚熜沒再為難他,斜倚著身子,一手搭在御案上,食指輕輕敲動,喃喃自語:「蒸汽專利,無償捐獻,意在普及……嗯?蒸汽專利?」
朱厚熜一下豁然開朗,大笑道:「原來如此,朕明白了,原來癥結在此……不過,這確實是個難題,朕得好好琢磨琢磨。」
黃錦欲言又止。
朱厚熜挑眉道:「怎麼,你有高見?」
「不是,奴婢想說,烤薯再不吃可就涼了。」
「……吃你的吧!」朱厚熜好氣又好笑,心中卻極是舒爽,憧憬的想著,如若自己辦好了這件事,李青會不會回來……
念及於此,朱厚熜精神振奮,再不復先前的多愁善感。
「去,著人傳旨內閣來見!」
黃錦剛吃一口,聞言忙道,「奴婢這就去。」
「這麼大的雪,讓別人去便是。」朱厚熜言傳身教,「你可是司禮監掌印,該端的架子端起來,該擺的譜擺起來,對下面人不能太慣著,當習慣成為自然,你的好就不是好了,知道嗎?」
黃錦心裡暖暖的,開心道:「嗯,奴婢明白了,奴婢這就下面人去傳旨。」
「嗯,這才對嘛。」朱厚熜笑意更濃,眼中有寵溺。
……
盞茶時間之後,張璁等一眾大學士冒雪從文華殿趕至乾清宮,個個心情忐忑。
自李青走後,他們如去了緊箍咒的猴哥,雖不至於無法無天,卻著實輕鬆了太多,唯恐皇帝再來一出『李青第二』。
「臣等參見吾皇萬歲……!」
「平身。」朱厚熜的目光從奏疏上移開,指了指下方的錦墩,「諸位愛卿坐。」
見狀,幾人更加忐忑。
不怕皇帝發火,就怕皇帝突然示好,這副模樣的皇帝讓他們強烈不安。
一行人謝坐,如坐針氈。
朱厚熜很享受他們這種姿態,輕笑道:「朕又不吃人,你們何至於如此?」
幾人乾笑稱是。
內閣勢大,然,無論是首輔張璁,次輔桂萼,亦或新晉大學士,都極度缺乏安全感。
無他,內閣成員的去留完全掌握在皇帝手中!
隨時可以讓他們任何一人捲鋪蓋走人。
朱厚熜嘴角勾起,「黃錦。」
黃錦哈了下腰,俯身捧起『李家奏疏』,走到張璁跟前,「張大學士先看。」
張璁雙手接過,懷揣好奇低頭審閱……
少頃,他呼吸變得急促,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一旁幾人見此,不由又是好奇,又是忐忑。
良久,
張璁長長舒了口氣,將奏疏遞送給黃錦。
黃錦接過,走到桂萼跟前,「桂大學士請。」
桂萼雙手接過……
一刻多鐘之後,內閣大學士盡數瀏覽,面色各異。
更多是好奇皇帝的用意……
「永青侯這封奏疏,諸位愛卿怎麼看?」朱厚熜開口問,神色平和,不慍不喜。
眾大學士面面相覷,最終,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落在首輔張璁身上。
張璁根本吃不准皇帝心思,不由壓力山大。
「回皇上,這封奏疏……極好。」
「?」朱厚熜挑了挑眉,不滿意寫在了臉上,重申道,「朕是問卿有何看法?」
三九的天兒,張璁都要冒汗了,避無可避之下,只好硬著頭皮道:「既然是李家自願的,朝廷,朝廷不妨接受便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家的,就是,就是朝廷的……」
張璁磕磕絆絆,總算完成了回答。
其餘人也都觀察著皇帝神態,以便隨機應變。
朱厚熜神色憂鬱,嘆了口氣,朝桂萼道,「桂愛卿,你有什麼看法?」
張首輔的回答,顯然不合皇上心意,最起碼,沒說到點子上……桂萼心思電轉,當即轉變話鋒,拱手道:
「皇上,臣以為金陵李家雖是一片真心,然,朝廷亦不可輕易受之。」
「哦?」朱厚熜感興趣道,「說來聽聽。」
桂萼恭聲道:「皇上別忘了,朝廷可是頒布過《專利法案》,如此一來,設立這項法案的初衷就被破壞了,這會嚴重打擊富紳對發明創造的熱情。」
「說得好!」朱厚熜贊了句,反問,「愛卿有何高見?」
桂萼還沒來得及為猜中皇帝心思而開心,便尬住了,哼哧半晌,道:「臣以為朝廷當以示嘉獎才是。」
朱厚熜輕笑笑,又搖搖頭,接著看向新晉內閣大學士,翟鑾。
「翟愛卿,你怎麼看?」
翟鑾一個頭兩個大,皇帝的心思……
好難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