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張永還是被拉進了威武樓。
朱厚照哼道:「莫慌,自然點,沒什麼可怕的,咱們不懼任何人!」
張永真是服了,不過,今日倒還真不用慌,皇帝祭孝陵去了,哪有閒工夫在金陵城瞎逛游?
「就今兒了,明日你就是打斷我的腿,我也不來了。」張永面容嚴肅,表達自己堅決的立場。
朱厚照哈哈一笑:「成,輕鬆一天是一天。」
張永:「……」
他輕嘆道:「老爺,老奴老矣,總有一天會離開你的,你也要學著獨當一面……」
「說啥呢?」朱厚照不滿道,「那啥,你們這樣的人普遍能活,你身子骨又好,還有功夫在身,活他個八九十不成問題,再說不還有李青的嘛,等他這次回來,我讓他好好給你瞧瞧,他的醫術可是這個。」
朱厚照豎了豎大拇指。
張永卻是苦笑。
真的是……總也長不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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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祖事宜是早就下達過通知的,因此,並未耽誤太多時間,天不亮就出發,回皇宮時才堪堪下午申時。
朱厚熜小憩了半個時辰,醒來,又泡了個熱水澡,換上玄色衣袍,更映襯的他唇紅齒白,俊秀非常。
那個男人不在,朱厚熜自覺自己樣貌還是很能打的。
再配上的黃錦馬屁話,朱厚熜更是膨脹的厲害,又照了番鏡子,嘖嘖道:「黃錦,你說走在大街上,會不會有女子對朕一見傾心啊?」
「啊?這……」黃錦眯起小眼睛想了想,「保不齊會有這種情況發生,不過,皇上納妃需要……」
「哈哈哈……朕就隨口一說,你還當真了。」朱厚熜哈哈一笑,「夏季天黑的晚,再有一個多時辰都不見得會黑下來,你去挑幾個身手好的錦衣衛,換上百姓衣衫,咱們好好逛逛這金陵城。」
「哎,好……」黃錦突然想起先前主子的說詞,問道,「皇上,這樣算不算平添事端啊?」
朱厚熜沒好氣道:「金陵是目的地,是提前小半年下的通知,咋可能會一地雞毛?沒見昨日六部九卿爭相獻媚嗎?」
「呃……是奴婢死板了。」
「行了,去安排吧,人不要太多,五六個就成。」朱厚熜做著擴胸動作,欣然道,「都說江南好,可江南真正好的地方也沒幾個,不外乎蘇..州、杭..州、揚..州,再有就是金陵了,好不容易來一次,自然要好好領略一番,天子富有四海,然,大多時候也就只能看到皇宮的一小片天地,唉,想想也挺可悲的。嗯……愣著幹嘛,還不快去。」
「哎,是是。」黃錦笑嘻嘻的去了。
兩刻鐘之後,主僕二人,以及五位膀大腰圓的漢子走出皇宮……
朱厚熜並不刻意掩藏自己的行蹤,稱得上光明正大,以便讓那些位高權重者心中有數,不至於多想。
如朱厚熜所說,直隸官員早就做足了準備,根本不懼皇帝遊逛,見皇帝沒有偷偷摸摸,便也都一笑置之,一點不慌……
金陵的繁華是京師不具備的,倒不是說京師比不上金陵,而是這種江南水鄉特有的錦繡,全然不似京師那般嚴肅。
有種小清新的感覺……
真要說,還是底蘊的問題。
江南富了千百年,尤其是蘇杭金揚這些州府,更是有名的富庶之地,主僕都能明顯感覺到由內而外的精緻、輕奢,自然而然,毫不矯揉做作。
相比之下,京師卻好似一個暴發戶、土財主,繁華足夠,卻少了韻味,更缺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柔美。
似乎連這邊柳樹,線條都更加柔和,風兒一吹,沙沙作響,宛若天籟……
朱厚熜有感而發,道:「憶江南,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其次憶吳宮,春來江水綠如藍,郡亭枕上看潮頭,吳娃雙舞醉芙蓉……白居易三憶江南,憶蘇..州,憶杭..州,可金陵之美又遜了蘇杭?」
黃錦呵呵笑道:「白居易最憶是杭..州,是因為他擔任過杭..州刺史,其次憶吳宮,是因為他後來又改任蘇..州刺史,他要是在金陵當過官,肯定還會憶金陵。」
主僕二人一直在一起,黃錦也是第一次來金陵,久居京師的他,乍一看這秀麗的金陵,亦是心情舒暢,加之不在宮中,又是微服私訪,說話便也隨意了許多。
黃錦擠了擠粗短眉毛,嘿嘿笑道:「老爺說起白居易三憶江南,怕不單是為金陵鳴不平,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哦?何也?」朱厚熜好奇。
黃錦笑嘻嘻道:「不知老爺是為郡亭枕上看潮頭?還是為吳娃雙舞醉芙蓉?」
朱厚熜愕然。
黃錦卻道自己猜中了,笑著說:「那便是後者了?也是,人都說江南女子說話極好聽,吳儂軟語的,哪怕罵人聽著都悅耳呢,跟打情罵俏似的……不過,老爺風姿綽約,年輕女子可捨不得罵您。」
朱厚熜哈哈大笑:「一看你就讀書不認真,金陵女子不說吳語。」
這下,換黃錦愕然了。
朱厚熜解釋說:「金陵雖地處江南,卻與蘇杭不同,的確,最初金陵確是說的吳語,只是隨著時間推移,吳、晉、宋、齊、梁、陳,先後在此定都,官話便逐漸取代了方言,當然了,在我朝之前,還是保留了相當一部分的吳語特性。元末亂世,我朝太祖爺集結英豪,打下了這金陵城,隨著大量淮西人湧入,以及之後又在此定都,金陵方言便更接近江淮口音,與吳語區別更大,幾乎沒了吳語的影子。」
黃錦撓撓頭,訕訕道:「倒是忘了,在太祖爺定都金陵時,金陵就已是六朝古都了,還是老爺您記性好,還博學。」
朱厚熜哈哈一笑,道:「太宗之所以遷都,想來也和定都在此地的六朝有關,這些都不是大一統王朝,也儘是些短命王朝,當初,太祖爺也想遷都來著,只是後來發生了些變故……」
朱厚熜及時收住話匣子,沒有深談,轉而聊起了其他……
百姓聊些本朝蓋棺定論的事,官府不會追究,當然了,前提是只能歌頌,不能抹黑,此外,還有一對父子最好不要提及。
到底是在大街上,且朱厚熜也不想提及那對父子。
走走看看,說說笑笑,夕陽逐漸橘紅,初夏的輕微燥熱也散去,吹著徐徐清涼,令人心曠神怡……
朱厚熜心情舒緩,整個人都有种放空的感覺。
江南真好啊……
只可惜自己不是閒人,註定無法長久消受,朱厚熜有些遺憾,隨即想到李青,就更遺憾了。
這次下江南,雖是為公,可沖李青的因素占比也不小。
結果人早跑了。
朱厚熜多少有些鬱悶……
又走了陣兒,黃錦提醒道:「老爺,馬上到晚膳時間了,要不咱們回去吧?」
朱厚熜瞅了瞅西邊太陽,道:「離夕陽西下還早呢,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就在外邊吃吧。」
黃錦也是個吃貨,聞言笑呵呵點頭。
主僕二人,包括隨行的錦衣侍衛都對金陵美食不了解,更別說哪座酒樓的招牌菜更好了,一邊環顧,一邊比較,完全是憑感覺來。
連著逛了兩條街,一行人隨著朱厚熜駐足,最終在《威武樓》前停下。
黃錦望著牌匾,不禁愕然道:「別人都是醉香樓,玲瓏閣什麼的,這家老闆可真是……別開生面啊!」
「可能故意為之,以博眼球吧……」朱厚熜也望著牌匾,眉頭輕蹙。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到了威武大將軍炮,繼而想起堂兄……
黃錦不知他所想,笑吟吟道:「看來這名字確有奇效,連老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呢。」
朱厚熜輕輕搖搖頭,失笑道,「走,嘗嘗怎麼個味兒。」
兩個侍衛先一步進酒樓,排查風險,後面三個侍衛則是緊貼主僕二人,皆是一手探入懷中摸向短刀刀柄,一手攏入衣袖中,手掌摩挲著小巧勁弩……
雖明知酒樓不會有任何危險,可皇帝的安保不容出丁點差錯,要知道,哪怕驚了聖駕,都是大罪過,稍嚴重些就夠得上殺頭了,再嚴重……家人都要遭殃。
不過風險高,收益也好,皇帝的貼身侍衛,無論是享受的恩遇,還是俸祿,都遠超一般錦衣衛。
眼下正是飯點,酒樓生意異常火爆,樓下幾乎座無虛席,堂堂皇帝自不好與旁人拼桌,黃錦甩手就是一大錠金子,一副暴發戶嘴臉:
「雅間兒,靠窗位子,招牌菜。懂?」
「懂懂懂,」夥計點頭哈腰,一邊走在前面為幾人引路,「幾位爺,樓上請,樓上請……」
二樓掌柜台。
張永噼里啪啦打著算盤珠子,一邊跟朱厚照傳授經驗之談,腦袋抵著腦袋,忘乎所以。
夥計走上二樓,遠遠看到一把手、二把手都在,提醒了句:「掌柜的,來貴客了。」
「哦。」
朱厚照忙著臨時抱佛腳,頭也沒抬。張永忙著教主子,也沒抬頭。二人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黃錦有些不高興。
一個大金錠就換來這樣的服務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