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將五張面額百兩的銀票規整好,一手拿著,時不時往另一隻手掌心擊打一下,嘖嘖道:
「還是這生意好做,動動嘴皮子就是五百兩,嗯……還得是我啊!」
旋即他又收斂笑意,輕嘆道:「至於能消化多少,就看他的造化了。」
通過李青,朱厚照對這個堂弟還算了解,知道他肯定能明悟其中深意,可能聽懂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這次照面,讓朱厚照更直觀的了解了這位素未謀面的堂弟。
坦白說,觀感並不佳。
朱厚照沒有在他身上看到一個皇帝該有的胸懷與擔當。
一個小小商賈,一個子民的一些不中聽的話,就能讓他念念不忘,著實有失一個皇帝應有的風範。
不過,縱觀其登基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倒也算是可圈可點。
對於嘉靖的大禮重議,朱厚照沒什麼怨言,因為這只是皇帝掌權的手段之一,雖說不太地道,卻也可以理解,再說,父皇又不是真絕了後。
不過這肚量,朱厚照就有些瞧不上了。
都嘉靖七年了,還是不自信,這就不是一句『情有可原』能寬容的了。
做皇帝的不該如此……
朱厚照嘆了口氣,自嘲道:「你還說人家呢,你倒是自信,可你也沒好哪兒去……」
~
皇宮。
「皇上,您……不生氣了吧?」
「生氣?」朱厚熜茫然道,「為什麼生氣?你見朕生氣啦?」
「沒,沒有。」黃錦狂搖頭,欲蓋彌彰的說,「是奴婢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朱厚熜:-_-||
到底是黃錦,朱厚熜便也不裝了,嘆道:「可惜啊,這人年齡大了點兒,且又長在蠻夷之國,雖有可稱道的地方,卻終究不適合官場。」
「那是他沒福分。」黃錦嘿嘿笑著說,見皇上的確不再耿耿於懷了,又試探著補充道,「皇上明鑑,這人脾氣臭是臭了點,不過,說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您是至高無上的九五至尊,許多時候犯不上動怒,不值當。」
朱厚熜悶悶道:「朕豈會跟自己過不去?」
黃錦點點頭:「皇上虛懷若谷。」
頓了下,「這人若是遇上李青,啊不,李國師……定會相當精彩。」
朱厚熜嗤笑:「朕承認他有那麼點本事,可跟李先生……夠格嗎?」
「倒也是。」黃錦悻悻然道,「天下間,也就一個李先生。」
朱厚熜哼了哼。
不過,面上不以為然,實則,他還是頗為觸動,甚至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否則他也不會爽快利落的出五百兩來結帳。
「一切有為法……應作如是觀。」朱厚熜嗤笑搖頭,呢喃道,「佛家講究修來世,哪有道家修今生來的高明?與其去賭下輩子,不若這輩子成就長生之道,萬古長青,長生久視才是朕所求……」
黃錦聽著他的嘀咕,只是苦笑。
可有些話,還是永遠爛在心裡為好,真若說出真相,對誰都不好。
…
傍晚。
李浩再來威武樓,還帶上了娘親。
雅間,祖孫三代落座。
「今日可又來了?」李浩問。
「來了,不過基本上沒事兒了。」朱厚照道,「我跟他上了一課,足夠他消化許久了,至於我的真實身份……大概率不會有意外了。」
李浩撓撓頭,看向娘親。
朱婉清問:「說說經過。」
朱厚照便將經過完完整整說了一遍。
聽罷,朱婉清贊道:「不能更好了。」
「娘,真就沒事兒了?」李浩仍是有些忐忑。
「做到這個份兒上已是極限到了極點,還不成,那就是天意了。」朱婉清抿了口茶,「小皇帝的確聰慧,可小皇帝不是神仙,且他堂哥之聰慧,猶在他之上,基本上沒問題了。」
朱厚照嘿嘿笑道:「姑奶奶,你要誇人就指名道姓的夸,別他堂哥,一點都不爽利。」
朱婉清狠狠瞪了他一眼,叱道,「還不是因為你想多偷一天懶惹的禍?」
「……」
論智商,李浩這個姓李的可比不上兩個姓朱的,見二人都說沒問題,便也不再憂慮,問道:「娘,這都兩日了,照理說小皇帝應該來侯府拿走專利技術了啊。」
當初上的只是一道奏疏,並不是專利技術。
蒸汽機的構造圖,各種零配件,以及具體到蒸汽船上……僅是圖紙就足足好幾大口箱子,哪裡是一封奏疏可寫下的?
蒸汽機的專利還在李家。
朱厚照笑道:「表叔,皇帝要臉,哪能主動向李家索要?」
「好吧。」李浩一想也是,問,「明日我也上朝……」
「不去!」朱婉清開口道,「說了上交自然要上交,可不能這麼主動。」
「姑奶奶說的對!」朱厚照附和,「可以給皇帝面子,也可以主動上交,可這第一步,必須要皇帝邁出來。」
李浩撓撓頭:「能不能說明白點?」
「等皇帝表露了意願,表叔你再主動上交。」朱厚照說。
李浩沉吟了下,問:「黃錦去侯府慰問算不算?」
「不算!」朱婉清微微搖頭,沒好氣道,「索取的還沒急,奉獻的急個什麼勁兒?」
「就是!」朱厚照笑道,「晾著便是了。」
李浩嘆了口氣,苦惱道:「那行吧,真的是……最煩這些權力場的彎彎繞了。」
朱婉清恨鐵不成鋼的搖搖頭,道:「以後娘不在了,你青爺若也不在,類似的事,你可以找你這個大侄子拿主意。」
「他?」
「咋?」朱厚照挺起胸膛。
李浩白眼道:「我還有小妹呢。」
「小雪兒不如他。」朱婉清說。
朱厚照哈哈一笑:「還是姑奶奶有眼光!」
李浩悻悻摸了摸鼻子,悶悶道:「娘親,我怕皇帝表露了意願,我卻瞧不出來。」
二朱:「……」
「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兒,你瞧不出來,皇帝會想辦法讓你瞧出來。」朱厚照替姑奶奶說了,繼而打趣道,「表叔,咱倆同樣偏科,可你這偏科……也太嚴重了吧?」
「就你能!」李浩悻悻。
~
一晃數日過去,朱厚熜也緩了過來,上朝批閱奏疏之餘,仍有大把時間空閒,便時常在金陵城出閒逛游。領略江南風光……
常來這威武樓吃飯,且還有意無意的接觸朱厚照,不再劍拔弩張,倒有些往知己方面發展的趨勢。
只是朱厚照的態度並不好,暴脾氣人設立得很穩。
經上次那一鬧之後,朱厚熜的脾氣卻好了很多,不再計較朱厚照的暴脾氣。
當然了,他並不沒有受虐傾向,只是覺得這人說話難聽歸難聽,卻總能學到點什麼,許多時候變一變,就能套用在權力場上。
這讓他有種驚喜之餘,也有些驚愕。
愈發覺得這個酒樓老闆不簡單……
有時候他都會想,這人是否也做過官,做過大官……甚至有個別瞬間,朱厚熜還會將其和某人聯想到一起——那位素未謀面,卻英年早逝的堂兄,正德皇帝。
朱厚熜也搞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種荒謬的念頭,只能歸結於『朱壽』這個名字。
這期間,朱厚熜還曾開玩笑說:「聽聞先皇正德帝的別名,跟你的一般無二,連自封的大將軍稱號,都與你這酒樓名字一樣。」
朱厚照受寵若驚,洋洋自得。
這姿態,讓朱厚熜哭笑不得之餘,又為自己的荒誕念頭感到好笑。
正德要是活著,皇位又豈會輪到自己?
誰會放著好好的皇帝不做,來做一個酒樓老闆?
再說,一個自小在深宮長大,最遠不過下江南的人,又怎會說交趾的語言?
其實,朱厚熜內心深處並不討厭那位堂兄。
一來,自己這個皇帝是人家欽點的,二來,都沒見過面,又哪裡來的惡感?
至於平時表現的對正德無感,甚至對其所作所為否定,那是政治需要,非是他痛恨堂兄。
這一日。
朱厚熜再來酒樓,還有李浩作陪,點完菜,邀朱厚照入席。
不過,朱厚照拒絕了。
他看得出來,小皇帝這是要自爆身份了,同時,也欲借酒席,暗示李浩上交專利技術。
朱厚照可不想讓他在自己面前裝逼。
「放心吧,酒菜錢我照付。」朱厚熜內心深處還是想找回場子,迫切想看到這廝一臉驚駭,跪地磕頭的場面。
奈何,朱厚照根本不上道。
「我家母豬生了,我得回去看看。」朱厚照撂下一句一眼假的理由,轉身就躥了,這讓朱厚熜滿心遺憾,想著,是不是用一次強……
見狀,李浩只好替朱厚照打掩護,主動道:「皇上,一會兒用過膳,可否勞駕去一趟蒸汽船的研發基地?」
「這個……」朱厚熜故作矜持了下,點點頭,「既然李卿誠心邀請,那朕倒不好拒絕了,嗯…,這樣吧,黃錦。」
「奴婢在。」
「即刻去通知六部九卿,於午時末,務必到達蒸汽機研發場。」朱厚熜吩咐道。
「是!」黃錦哈了下腰,匆匆走出雅間。
朱厚熜回過頭,朝李浩笑道:「這蒸汽船朕也是只聞其名,不見其形,委實好奇的緊呢。」
李浩輕笑道:「當不會讓皇上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