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朱厚熜總是心神恍惚,心不在焉,時常走神兒。
群臣不明所以。
黃錦卻是清楚明白。
要斷藥了。
乾清宮,燭光影影綽綽,朱厚熜面容明暗不定,滿心憂鬱。
「黃錦。」
「奴婢在呢。」黃錦忙上前。
朱厚熜幽幽道:「你說李青這廝……會守約嗎?」
「會的,一定會的。」黃錦安慰,「上次他不就守約了嗎,他這人您還不知道呀,就是懶,能坐著不站著,能躺著不坐著,能掐點就掐點……皇上放平心態便是,人肯定會來的。」
「可他也說過,不會再讓朕見到他了。」朱厚熜神情落寞。
他後悔了。
如果當初不那麼絕情……
就好了。
眼瞅著丹藥見底,他開始慌了。
李青是說了不讓你見他,可沒說不讓我見啊……黃錦一時竟有些小得意,可主子正難受呢,只得忍著。
「皇上您放寬心便是,奴婢了解他。」
「你有朕了解他?」朱厚熜嗤笑道,「你可知,他對太宗都敢拿了好處不辦事?」
「這個……一碼歸一碼嘛。」黃錦乾笑道,「興許只是覺得無傷大雅,故才那般,不能一概而論?」
「呵呵,拿人不手軟吃人不嘴短,才是他的常態。」朱厚熜鬱悶道,「你又怎知,他對此不會覺得無傷大雅?」
「……」
黃錦也不知該咋說了。
主子想聽的話他說了,可主子卻老是抬槓,這還讓他咋說?
「你也煩朕了?」
「不,沒有沒有……」黃錦苦悶道,「可奴婢的話皇上不信啊。」
「嘿?」朱厚熜瞪眼。
黃錦連忙道:「皇上放心,他若到期不來,奴婢親自去找他。」
「你找的到?」
「能找到!」黃錦一臉信心十足,心中卻是發虛。
這算是他除長生騙局之外,第一次欺君了。
「少吹牛了……」朱厚熜嗤笑道,「就你這點道行,還想欺君?」
黃錦頓時泄氣,怏怏道:「皇上恕罪。」
「算了,這是沒辦法掌控的事……」說著,朱厚熜眯起眼,青色李子再掌心轉動,漠然道,「沒辦法掌控……」
黃錦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得道:「皇上,時候不早了,早些歇息了吧,明日還要早朝呢。」
「困了就去睡吧,朕補補功課。」朱厚熜呼出一口氣,盤膝而坐,雙眸微眯,兩手掐訣……
黃錦實在不忍心主子被騙這麼慘,問:「皇上,要不要翻個牌子?」
「昨兒不是剛翻過嗎?」朱厚熜維持著打坐姿勢,淡然道,「精者,生之本也,豈可縱乎?」
「……」
黃錦撓撓頭,道:「要不要奴婢烤塊宣德薯?」
「去吧。」朱厚熜閉上眼,開始『大喘氣』。
整日山珍海味的朱厚熜,對烤薯十分鐘愛,紅薯含有大量的糖分,晚上修行之後,吃上一塊烤薯,再泡一泡腳,非常有助睡眠。
朱厚熜很喜歡。
同樣是烤薯,皇帝吃的可都是精挑細選,又是用上等松木炭烤制而成,且還出自吃貨黃錦之手,比百姓吃的好太多了。
外殿。
黃錦一邊烤紅薯,一邊唉聲嘆氣,火紅的胖臉滿是愁容。
都一年多過去了,這李沒品咋還不來啊,這次該不會真要沒品吧?
瞅了眼外面濃郁夜色,黃錦打了個哈欠,苦悶道,「皇上執意要讓獻皇帝進太廟,過兩日搬上朝堂,定然又是一番折騰,丹藥也見底兒了……屆時,皇上負面情緒一股腦爆發,我都頂不住啊。」
真的愁人……黃錦唉聲嘆氣,「李沒品不回來,陸炳也不回來,你們可真是鐵石心腸……」
「咕噥什麼呢?」
一道清晰又熟悉的嗓音響起。
黃錦大胖身軀抖了抖,愕然扭頭望去。李青一步步走進來。
「咕噥什麼呢?」
「啊……」
「噓。」李青食指豎在唇邊,「別吵。」
黃錦忙不迭點頭。
李青緩步上前,在他邊上坐下來,取出一個大玉瓶,「喏,你家主子的丹藥。」
黃錦接過,映著炭火往裡面瞅了一眼,烏漆嘛黑,密密麻麻,不比上次的少。
「你可算回來了。」黃錦舔了舔嘴唇,往外張望,「沒人發現你吧?」
李青失笑道:「有的話,這會兒都鬧騰起來了。」
「也是哈……你可真行,皇宮大內都這麼閒庭信步地進來了。」黃錦驚嘆,隨即問道,「送了丹藥就走?」
「可以等一會兒。」李青指了指正在烘烤的紅薯,「烤好我拿走。」
「這是皇上……」
李青瞪眼:「丹藥拿來。」
「……好好,給你。」黃錦小聲道,「皇上似有些後悔了,你要是與皇上說說,未必不能再做大明國師。」
「誰稀罕……」李青譏諷道,「鼻涕流嘴裡了知道甩了?呵呵,要不是丹藥即將告罄,他會後悔?」
黃錦悶悶道:「你這話太傷人了。」
李青冷笑笑,問:「朝局沒有大動盪吧?」
「沒有,皇上基本都能解決……」黃錦突然想起接下來要發生的大事,遲疑道,「過不幾日,可能要發生動盪。」
「什麼?」
「皇上想讓獻皇帝進太廟。」黃錦說。
李青呆了呆,「一個追封的皇帝進太廟?」
「呃……是,皇上仁孝……」
「少拿這個當擋箭牌!」李青皺起眉,「天子九廟,今已滿員,可沒位置了啊,難不成……」
李青氣笑道:「咋?他這個孫子小宗入大宗了,就把另一個小宗入大宗的祖宗祧出去?」
「太宗早就被立為百世不祧了,你不知道嗎?」
「是嗎?」李青撓撓頭,倏地面色一變,森然道,「他人是不是在內殿?」
「是……」黃錦本能點頭,繼而一把抱住他,「莫衝動,莫衝動,你可是說過,不讓他再見到你的啊。」
「黃胖子,你給我撒手,我可去他娘的……」
「冷靜,冷靜,你先聽我說完成不。」黃錦也顧不上李青的大逆不道了,忙道,「皇上沒說具體祧誰,這事兒都還沒提呢,更沒定下,你有話我幫你轉達,可別動手。」
雖說李青揍皇帝不是一次兩次了,可黃錦有種強烈的直覺,這次不一樣。
很不一樣!
真若放李青進去,主子遭大罪!
「大局為重,大局為重,當下這個節點,皇上要做的事太多了,你可不能意氣用事……」
黃錦巴拉巴拉,噴了李青一臉口水。
李青只好堵住他的大嘴,抹了把臉,稍稍冷靜下來。
黃胖子說的是實情,一條鞭法、普及教育、收回草原、蒸汽船投入使用帶來的市場情緒……樁樁件件,事關重大。
李青吁了口氣,殺氣騰騰道:「你告訴他,敢祧仁宗,我跟他玩命!」
「呃……好,若是中宗呢?」
「也不成,我一樣饒不了他!」李青冷冷道,「我是說過只要做好皇帝的本職工作,我不會求全苛責,可此事不一樣。」
黃錦苦澀道:「皇上對獻皇帝的感情異常深厚,且皇上如此,也是為了進一步收攏皇權,接下來要做的事,哪一樣不需要極致權柄?你不能既要又要吧?」
「這話是他說的,還是你自己想的?」
「皇上與我說的,」黃錦道,「不可否認,皇上有一定私心,可他也是想把事做好啊,就不能通融一點點嗎?」
李青沉吟半晌,哼道:「真要祧一個出來……祧英宗好了!」
「啊?這……」黃錦訥訥道,「怎麼也祧不到英宗頭上啊?」
「那咋啦?」李青哼道,「只是去祧廟而已,又不是把他牌子扔了,早晚都要祧。」
「祧仁宗也是一樣……」
「嗬嗬嗬……」黃錦蹲下身子,滿臉痛楚,口不能言。
「一樣?」
「唔唔唔……」黃錦忙搖大腦袋。
李青這才解了他的禁制,一字一頓的說道:「告訴他,我會看著他,但凡他敢祧仁宗,亦或英宗之外的皇帝,我跟他玩命,不是誇張,更不是嚇唬!」
這時,從內殿傳來腳步聲,還伴隨著朱厚熜不耐煩的聲音:
「唧唧喳喳什麼呢,打坐都不得清靜,黃錦,黃錦……」
李青見不得他那張臉,拿過烤薯,轉身往外走,「告訴他。當然,不抬獻皇帝進太廟更好,我可以多費些心,為他提升丹藥品質。」
黃錦欲言又止,李青卻已然消失在夜色中。
「黃錦,你搞什麼呢?」朱厚熜走出來,氣鬱道,「你不知道朕……哎?你手裡拿的什麼?」
黃錦又瞅了眼外面,才悶悶道:「李青來了,來給皇上送丹藥來了。」
「啊?」
瞬間,朱厚熜整個人被濃濃的幸福感包圍。
幾乎是狂奔到黃錦跟前,搶過大玉瓶往裡一瞧,烏漆嘛黑,密密麻麻……
對著瓶口深吸一口氣……
「嗯,是這個味兒。」朱厚熜露出享受之色,「人剛走?」
「是,剛才奴婢就是與他說話。」黃錦點點頭,欲言又止。
「呵呵……與朕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朱厚熜心情愉悅,再不復之前的一點就炸。
「皇上,李青讓奴婢給您帶句話。」
「嗯,說。」
黃錦:「李青說,你要是敢把仁宗祧出去,他跟你玩命!」
「?」朱厚熜茫然,「這是什麼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黃錦乾巴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