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錦,你有沒有感覺時間過得挺快的啊?」朱厚熜問。
黃錦悶悶點頭:「回頭看就挺快,一晃眼,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奴婢現在還常常夢見當初在王府的日子呢。」
「其實……朕也是。」朱厚熜輕聲說道,「那會兒真可謂是無憂無慮,權力,美妙又可怕,它太能異化一個人了,再也回不去了。」
黃錦擔憂道:「皇上,您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突然有些疲倦。」朱厚熜落寞的說,「我本將心對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曾幾何時,我以為我會和他一樣,俯瞰大明,長生久視,坐看風起雲湧,潮起潮落……時至今日,方知有多麼幼稚。」
「朕想成為他,可朕怎麼也成為不了他。」
朱厚熜呢喃道,「真的好羨慕他們,一個扛的起,一個放的下。可朕……扛著實在太累,放下又捨不得,到頭來全是痛苦……」
黃錦有些聽不懂。
扛的起他知道,是李青。
放的下他就不明白是指誰了。
朱厚熜兀自說道:「朕不是他,扛不了太久了,可朕卻可以是他,放下它……」
「皇上……」
黃錦心慌慌的,「您不要緊吧?」
朱厚熜充耳不聞,怔怔出神。
見狀,黃錦更擔心了。
「皇上若是龍體違和,就先歇息一下吧?皇上,皇上……?」
朱厚熜長長呼出一口氣,振衣而起,邊走邊道:「忙活一夜了,去休息吧。」
「皇上您去哪兒?」黃錦張望,滿心憂慮。
「我能去哪兒?上朝啊!」
朱厚熜自嘲一笑,走出內殿……
黃錦痴痴望了許久,喟然長嘆,悶悶自語:「李青哪都好,可在這件事上,真不地道……」
…
…
時光悠悠,秋去冬來。
未至冬至,便是冰天凍地,京師更是早早就下了雪,上早朝成為了群臣的噩夢。
相比之下,交趾就好過太多太多了,莫說下雪,水缸連一層薄薄的冰碴都未凝結,溫暖如春。
這讓道字十六人很是驚奇。
本以為天下都一樣,卻不想大明之外竟有這般氣候,不由驚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交趾的小院兒,比京師的大了太多太多。
道字十六人住在此處,一點也不擁擠,李青為朱佑材之餘,也常帶他們體驗交趾的風土人情……
交流沒障礙,飲食無差別,風俗亦有諸多相同之處,一群小師弟很快就習慣了,對之後還要待在這裡一年,十分樂意接受……
今日,
漢王朱佑材大駕光臨,調養結束之後,他精氣神明顯好了許多,可終究是上了歲數,老態盡顯,比李雪兒還小一些的他,狀態卻是多有不如。
「下一個五年,我可沒信心了。」朱佑材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啊。」
時至今日,再面對李青,他真正做到了不卑不亢,男兒本色。
李青抿了口茶,道:「五年還是可以的,不過下次我會提前來,你幫了我很多,我不會虧待了你。」
朱佑材笑了笑,輕聲說道:
「看似在幫你、幫李家,實則幫的是大明,我是交趾的王,卻也流著的朱家的血,雖然不純粹了,但力所能及之內,我自不會袖手旁觀,也不全是因為先生。」
頓了頓,「不過話說回來,隨著時間推移,漢王和大明,和朱家定會越來越疏遠,徹底本土化,再難同我們三代漢王這般,還請先生理解。」
李青頷首:「這點我自明白,不會過多奢望。三代漢王做的足夠好、足夠多,作為回報,只要後繼之漢王不與大明為敵,我絕不找麻煩。」
聞言,朱佑材徹底放心。
他只是擔心李青習慣了祖孫三代的付出,不能接受疏遠大明,至於交趾與大明為敵……哪可能呢?
上一次與大明為敵的還是安南呢。
之後的漢王無論賢庸,都萬沒可能做出如此蠢事。
朱佑材沉吟道:「先生的秘密,要不要現在就讓世子知曉?」
「不急,等下次我再來吧。」李青道,「我在這裡待不了太久了,開春就要回去,大明馬上要開啟一場經濟戰爭,我得看著才行。」
頓了下,「你可別學我這手,國情不一樣,不可一概而論。」
朱佑材苦笑點頭:「我可不敢自比先生,自不會有樣學樣,交趾的就這麼大,按部就班挺好的。」
「你能這樣想,才是大智慧的體現。」李青說道,「四百萬兩花多少了?」
「才五十餘萬兩。」
朱佑材道,「冬季來臨,大明為了保障百姓滿足需要,朝廷、李家都停止了往交趾輸送棉麻。」
「我之前讓你跟李家的夥計打聽棉麻價格,可有了結果?」
「價格跟往年差不多。」朱佑材道,「供需關係平衡,只是基於季節性的漲價,大明百姓完全能夠承擔。」
李青思忖了下,道:「那四百萬兩是朝廷的錢,不要與李家的混淆了,雖說是做同一件事,可公私還是要分開的。」
「好。」
「除了大明之外,你也可以向周邊諸國收購,儘可能多囤一些,朝廷、李家可能會虧,但你絕對賺。」李青說道,「不會讓你白忙活一場的。」
朱佑材失笑搖頭:「賺就算了吧,李家的錢我不忍去賺,朝廷的錢又太燙手,我不賠就成,至於賺的這些……留給大明百姓吧,我不缺錢,交趾也不缺。」
「這麼多年下來,交趾沾了大明很大的光,百姓生活也挺不錯,甚至比大明的百姓還要稍稍好些。」
「當然了,這主要是因為交趾人口不多,又占著航運地利,且氣候宜人,非是大明朝廷之過,亦非先生做的不夠好。」
李青輕笑道:「不必如此,我不是聽不得實話之人,實情如此,你無需為我遮掩。」
朱佑材幹笑笑,道:「大明人口如今多少了啊?」
「詳細人口數據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突破兩萬萬是一定的。」李青估算了下,「大概兩萬萬又一千萬上下,可能還要多些。」
「如此龐大的人口,簡直不敢想像,亘古未有啊……」朱佑材由衷道,「如此人口,還能保障百姓溫飽,先生真的很了不起。」
李青苦澀嘆道:「奈何這氣候……實令人無奈何啊,大明的繁榮即將觸頂,持續惡劣的氣候卻深不見底,我便是想樂觀,也樂觀不起來。」
朱佑材呵呵笑道:「大明百餘年的財富積累,有多恐怖,想來先生比我清楚,金銀在任何國家都是硬通貨,哪怕遙遠的西方世界,依舊如此,若是蒸汽船再做突破,想來問題也不會太大。」
「話雖如此,可不能坐吃山空不是?」李青輕聲說,「做多才是王道。」
「恕我直言,先生你太貪心了。」
李青不否認,自嘲道:「我也這麼覺得,總是貪心不足……許多時候都擰巴的不行。」
「既要又要,能不擰巴嗎?」
朱佑材好笑。
隨即又覺自己太不卑不亢,轉移話題道:「那個朱壽,現下如何?」
「挺好的,生意紅火,兒孫滿堂。」李青哼哼道,「沒心沒肺的人,活的都不差。」
朱佑材試探著說:「他不是常人吧?」
「何以這麼說?」
「爺爺在的時候,對他那般好,可不全是對脾氣。」朱佑材嘆道,「現在想來,爺爺大抵早就知道他是誰了。」
李青好奇道:「你啥時候想通的?」
「有些年頭了,這不是太難猜,之前不問是怕先生多想,現在……我已遲暮,想確認一下猜想。」
李青頷首,沒有遮掩。
「不錯,他就是正德皇帝!」
「可真是豁達啊……」
朱佑材感慨,「要是高祖有他的豁達,也不至於大半生苦悶,更不會做出那種事。如此心性,當真世間罕有。」
李青嗤笑道:「是豁達,也是大明獨生子的任性!」
古往今來,又有幾人如朱厚照這般得天獨厚?
大一統王朝的獨生子!
如此資本,傲視群雄!
朱厚照的條件太好了,好到不能再好,可也正因如此,養成了他跟一般皇帝迥然不同的性格。
當然了,這其中朱佑樘占了很大責任。
可朱佑樘之所以如此,卻是小時候被朱見深冷落了太久,故才把求而不得的遺憾,盡數彌補了兒子。
可朱見深的童年也不好。
許多事,沒法評……
「呼~其實,你高祖本也可以豁達,如此那般……責任全在他爹。」李青冷哼道,「坑爹的常有,那般坑兒子的卻是不多見,其實,被坑的不只是你高祖,仁宗皇帝也不好受。」
這種事,朱佑材不好點評是非,只是道:「先生能否幫我個忙?」
「你說。」
「我最是崇拜爺爺,爺爺崇拜他爺爺,猶勝我崇拜他,爺爺臨終前,都還念叨著他……」朱佑材吸了吸鼻子,道,「我雖沒見過高祖,卻也時常感念他的付出,猶以這兩年為甚……回頭你有暇,幫忙好好祭奠一下我高祖吧,以先生的本事,想來這並不難。」
李青欣慰點頭,認真說道:「你們爺孫如此,高煦沒白忙碌半生。」
朱佑材搖頭,輕輕說道:「這不該被誇獎。」
李青愕然少頃,笑意更甚,「是啊,不該被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