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衍一隻手垂在身側，另一隻手去拽陸千慕胳膊，雲淡風輕說：「下去，我不吃這套。」
然而某位脾氣不好的大小姐仿佛焊在了他身上一般，保持著原姿勢，紋絲不動。
賀衍暗暗嘖聲，幾個月沒見，這臭丫頭力氣居然越來越大了。
他不知道的是，陸千慕本人也很震驚，自己的手腳居然不聽使喚了，不管怎麼用力都挪不動半分。
她面露悚然，遲疑問：「你……剛才沒聽見什麼聲音嗎？」
「聽見了。」
陸千慕一喜，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對方道：「聽見你坐在我身上放屁的聲音。」
「……」陸千慕咬牙：「滾。」
才講了個「滾」字，結果心臟又是幾秒刺痛，接著是系統的魔音繞耳一般的電子聲：「警告，請宿主注意保持人設，嚴禁ooc。」
陸千慕沉默了，終於確定眼前這詭異的情況，原來是系統的懲罰機制。
若不是與賀衍吵架，她都快忘了自己來到《月夜墜落》這個世界後，還隨身攜帶了個系統，因為只有剛進來那會兒，這玩意兒才短暫的出現過一陣，交代完世界背景後就消失了。
沒想到是隱藏在暗處監視她，一旦出現違背原主楚淨柔的任務行為設定，便會視情節輕重給出懲罰。想必之前與賀衍鬥嘴時，心臟時不時的刺痛，也是系統給出的懲罰之一。
可奇怪的是，在剛進入這個世界的時候，她就和賀衍吵過幾次架了，那會兒卻完全沒被警告或懲罰。
難不成是因為「穿書」這種類似全息遊戲的東西，還有個新手保護期？
咚咚咚——
「那個……我來送點東西。」
思考到關鍵點，陸千慕思緒被一陣動靜擾斷，與賀衍同時轉頭，往聲音來源處看去。
只見半開的屋門前，站著一位衣著樸素簡單的老太太，手裡端著碗做好的雞肉，欲言又止的望著他倆。
大概是被兩人的動作給驚到了，老太太面色糾結不解，疑惑著該走還是該留，也不知道猶豫了多久，才選擇出聲提醒他倆。
突然多了個外人，方才還沉浸在鬥嘴里的兩人，頓時大為不自在。
賀衍上手推了一把，催促道：「別鬧了，趕緊下去。」
陸千慕暗暗咬牙，又急又惱：「你以為我想啊？」
可縱使她如何使勁，都無法把自己從對方腿上拔下來。
門口的老太太頓了頓，選擇忽略眼前怪異的場景，解釋說：「我做了點黃燜雞，送給你兄妹倆嘗嘗。」
老太太是樓下鄰居，陸千慕依稀有點印象，《月夜墜落》里前期好像描寫過，楚淨柔遇到了一位給過她幫助的老人家。只是由於篇幅太少，陸千慕又看得太快，所以記不清究竟是老爺爺還是老奶奶了。
不過賀衍似乎認識這位老人家，見陸千慕推不動，只好說：「謝謝陳奶奶，麻煩您了，直接放桌上就好，我現在……妹妹在鬧脾氣呢，我哄哄她，不好意思啊。」
陸千慕一噎，也顧不上拌嘴了，回想起系統給出的警告，心一橫 ，儘量模仿著想像中楚淨柔對楚淮說話的語氣。
「哥……哥哥，我餓了……」
話落，賀衍詭異地沉默幾秒，眼神立時防備起來。
陸千慕也被自己這句話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著痕跡抖了抖，齜牙咧嘴從賀衍身上跳開。
走了兩三步，陸千慕身形忽然定住，心下一喜。
她能動了？！
再次活動了下手腳，先前那股身體不受控制的感覺已然消失，果然是得維持楚淨柔的人設麼？
欣喜的同時，陸千慕又有些後知後覺的發愁。
另一邊，賀衍瞄了她幾眼，心下有些摸不著頭腦，只覺得哪裡奇怪，但陳奶奶還在門口等著，他起身走過去，接住那碗黃燜雞，再次道了謝。
陳奶奶無聲一笑，目光在他和陸千慕之間來來回徘徊，當是兄妹兩人在玩鬧，心底的疑慮消失，說道：「記得趁熱吃，待會兒涼了。」
「好的，辛苦您跑一趟，下次有什麼事您直接喊我就行。」
將陳奶奶送下樓，賀衍關上門，回頭興師問罪：「陸千慕，你搞什麼么蛾子？」
回想起剛才對方的表現，他眼神里又多了幾分防備，生怕她再如法炮製來一回，趕緊先發制人：「我提醒你啊，再玩那種把戲，我把你從窗戶扔出去。」
陸千慕沒心情再和他鬥嘴，黃燜雞的香味肆意飄散，不由分說占據了她全部腦細胞，遲鈍了幾天的飢餓感，似乎在這一瞬間撲了過來。
陸千慕此刻只想連雞帶碗一起吃了。
從洗碗池旁拿了雙筷子，坐下一言不發開吃。
實話實說，這雞肉確實不如陸家廚師做的精緻，口感也不似那樣入口即化的軟嫩，但勝在色香味俱全，且多了種廚師沒有的家常味，煙火氣十足，倒也讓人吃得爽快開心。
見她一口接一口，賀衍不知從哪摸了包瓜子出來，繼續翹著二郎腿，表情欠欠兒的。
「好歹也是陸家大小姐，慢點吃，別噎死了，不然多丟臉。」
陸千慕充耳不聞繼續吃，覺得噎了就喝口水灌下去，吃相雖不粗魯，動作卻挺豪邁。
賀衍似笑非笑盯著她，知道這丫頭最喜歡在外人面前裝腔作勢，長相氣質無一不透露著高調驕傲，但是在家人朋友面前，就是個大學剛畢業的小姑娘，幼稚任性得不行。
陸千慕胡吃海塞了幾口，儘管餓了三天，可由於本身胃口小，不一會兒便七八分飽了。
她放下筷子，抽出紙巾擦了擦嘴，轉過目光盯著嗑瓜子的賀衍。
兩人對視片刻，陸千慕忽然爆一句粗口：「傻逼，看什麼看？」
賀衍：「？」
上秒罵完，下一秒立刻做起了沉思狀，陸千慕微微抿嘴，心臟沒有感受到半分不舒服，系統並未對她進行懲罰。
看來她再一次猜對了。
在《月夜墜落》里，她作為楚淨柔的「扮演者」，必須保持女主角的人設，否則會觸發系統懲罰機制。但這個觸發是有條件的，如果有外人在場，人設崩塌才會被懲罰。
也就是當面對書中各個NPC時，她才需要保持人設。
而楚淮雖然也算是書中角色之一，但同為「扮演者」的賀衍已經占據了他的主體，所以在系統的認知里，「楚淮」已被判定為和她一樣的宿主，因此兩人單獨相處時，無需刻意保持人設。
只不過以上所有要求，僅對陸千慕一人奏效，賀衍這個走了狗屎運的臭小子，是不用去保持什麼狗屁人設的。
但是轉念一想，這本書只有陸千慕看過，賀衍也不知道系統的存在，那就更加不清楚後面的劇情了。
想到這，陸千慕心裡總算平衡了點，一個瘸子一個瞎子，誰也別羨慕誰。
無緣無故挨了頓罵的賀衍，倒是沒生氣，走到飯桌旁，打開袋子拿了幾瓶牛奶和飲料出來，放到陸千慕面前。
「剛吃完飯，喝點。」
陸千慕眼眸微垂，視線輕飄飄落在上面，又輕飄飄移走：「我不喝這個牌子的。」
「窮講究。」賀衍哂一聲，斜靠在桌旁，墊了幾片紙板的餐桌晃晃悠悠，有意逗她，「既然剛剛都喊哥了，那你跟哥說說，之前怎麼回事兒？聽見什麼聲音了？」
賀衍不是傻子，相反腦子靈活為人精明，鬧歸鬧，剛才明顯看出陸千慕反應不對勁。莫名其妙來到一本書中世界，頂替書中角色的身份生活，這事本來就夠玄乎，再發生些什麼其他事也見怪不怪了。
陸千慕在這裡只認識賀衍，兩人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系統的事也沒什麼好隱瞞，整日低頭不見抬頭見，瞞也瞞不了多久，索性就將系統的懲罰和自己的推測一併和對方說了。
哪知賀衍沉思片刻，耐人尋味道：「你的意思是，從現在起，在外面你都得扮演我的好妹妹咯？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
陸千慕莞爾一笑，站起身往浴室方向走：「放心，我一定會和你離得遠遠的。」
賀衍擰開一瓶飲料，隨意灌了幾口，注視女孩單薄清瘦的背影，揶揄的笑容褪去，他狀似無意問：「陸千慕，你真沒看過這本書？」
回答他的是浴室門關閉的聲響。
洗了把臉，梳好頭髮，讓自己看起來別那麼萎靡不振，沒搭理沙發上躺屍的賀衍，陸千慕拿上一張銀行卡，逕自出了門。
走出居民樓，深呼吸了一下，空氣並沒有多新鮮，但至少能讓她整個人提提勁兒。
這還是陸千慕來到這個世界上，第一次踏出家門，第一次正式面對和接觸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她嘗試過了，想回去暫時辦不到，系統也沒告訴她怎麼樣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既然逃避沒用，就只能選擇面對和接受，總不能真的餓死在這裡，她陸千慕實在無法容忍自己是如此落魄的結局。
往好了想，至少還有另一個倒霉蛋陪著她，雖然那個倒霉蛋不是很討喜，但總比完全孤立無援要好。
走出貧民窟一樣的居民樓房，陸千慕問了問路，找到附近的銀行，在ATM機上查詢了一下銀行卡餘額。
還剩六千八百元，陸千慕舒了口氣，還好還好，至少目前吃飯是不成問題的，等到開學以後，她還能拿獎學金和生活補貼，日子總能過下去。
查完餘額，陸千慕又去了手機店一條街。
現實生活里，她從來不需要自己去線下挑選手機，每次都是看到出了最新款後，通知一句，直接有人送上門。
於是毫無經驗的陸大小姐，在一條街轉了快兩小時後，才終於選出一款自己最「心儀」的手機——性價比最高的智能機，只需要八百元，還送手機殼。
精打細算的生活實在不習慣，陸千慕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昂貴的最新款，快步出了手機店。
沒辦法，要不是楚淨柔之前那台智能機在學校被人弄壞了，她還能多省八百元，也不至於逛得自己心痒痒了。
為避免自己旺盛的購買慾上來，陸千慕趕緊往家裡走，卻在經過一條陰暗的巷子時，腳步忽然頓住。
陸千慕下意識轉頭，看見巷子裡遠遠站了幾個男女，女生穿著成熟暴露，男的則像社會上打流的混混，總之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幾人有說有笑，陸千慕的目光不自覺放在中間最高挑的那個女生身上，甚至連對方長相都沒看清楚，她腦子裡自動蹦出了一個名字——「韓可」。
陸千慕愣了愣，花了半分鐘才回憶起，韓可好像是楚淨柔那個塑料閨蜜，因為暗戀楚淮，最終和楚淨柔反目成仇的那位女士。
可是在原文描述中，韓可的家庭背景十分不錯，也算是上流社會的人，怎麼會和混混們待在一塊兒？
陸千慕定睛細看，韓可化著大濃妝，遮蓋住原本俏麗的五官，唇間銜了根細煙，不僅和混混們有說有笑，其中一個染黃毛的男人還將胳膊搭在她肩上，舉止頗為親昵。
陸千慕站了好一會兒，巷子裡的人似有所感，紛紛轉過頭來，陸千慕與韓可第一個對上了視線。
對方似真似假的笑容僵在臉上，還不待開口，陸千慕轉頭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背後遠遠傳來一句男人的問話：「韓可，那誰啊，你認識？」
韓可怎麼回答的陸千慕沒聽清楚，她走得很快，現在不是碰面的好時機，楚淨柔這個身份，她還得多適應適應。
回到出租房，已經過去了快一下午，賀衍卻還是維持著原姿勢，跟個大爺似的躺在沙發上，嘴裡叼了個蘋果，指揮道：「哎哎哎，搬過去點，別放那兒擋路。」
陸千慕聞聲望去，這才發現家裡多了兩個師傅，一個正在裝空調，一個正在裝冰箱。
默然半晌，她走去賀衍面前，沉重開口：「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借高利貸了？」
楚淮身上壓根不可能有這麼多存款給他造，要不然就是他背著她偷藏私房錢了！
「這才幾個錢？」賀衍不屑嗤道，口吻中多了幾分若有若無的炫耀，「我前幾天在外邊轉了轉，隨手賺了點零花錢，讓你跟著享福了，不用太感謝我。」
陸千慕很想潑他冷水，但此刻有外人在場，擔心那神智失常的系統又給她實施什麼「強制修復」，那可就要命了。
本著噁心對方的想法，陸千慕坐在賀衍身旁，夾著嗓子道：「哥哥，我沒零花錢了，你能給我點嗎？」
賀衍差點咬了舌頭，臉一黑，將沒咬過的半邊蘋果粗魯塞進陸千慕嘴裡，陰陽怪氣說：「乖，滾一邊玩兒去。」
旋即立馬收腿站起，快步走去兩位裝修師傅旁邊，像背後有鬼追他似的。
陸千慕把蘋果從嘴裡摘出來，扔去一邊，冷笑兩聲，沒再和對方胡鬧，兀自思考眼下的事情。
賀衍的賺錢能力自是不用說，但更讓她驚訝的，還是對方的適應和應變能力。自己這個手握原劇情的人，都不能立馬適應突如其來的變化，賀衍卻像是從小在這生活到大一般。
儘管他倆從前一直不對付，可陸千慕深知，賀衍絕不是個能小瞧的對手。
再想想書中將來的劇情，倘若能夠改變，那自然好說，怕就怕如果在系統的強制下無法改變，那麼尋找一個值得信賴的盟友就尤為重要了。
陸千慕凝視賀衍的背影，不著痕跡微眯了下眼。
此時距離高三開學，只剩下最後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