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衍的語氣並不兇狠，反而透露著幾分玩笑似的隨意。
然而姜夢卻感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危險，揚起的手停在半空，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拉扯住，如何也揮不下去了。
陸千慕立馬往後退了幾步。
「同學，你是哪個班的？」
見賀衍相貌年輕，譚章私以為是學校的學生，想用老師的威嚴讓他離開。
「哪個班的？」
賀衍走到陸千慕跟前，將她擋在身後，視線直逼譚章：「我來學校少，你身為淨柔的班主任認不出我，也情有可原。但我妹妹在學校發生這麼大事，一群人合起伙來欺負她，你連通知都不通知我，讓這群人逼她壓她，剛才甚至還想動手打她，你這個班主任當的可真是負責啊。」
說話聲不高不低，卻句句有力，加之賀衍身上自帶的那股不羈匪氣，壓迫感著實不小。
譚章反應迅速，連忙說：「原來是淨柔的哥哥啊。是這樣的，淨柔平常總說你工作忙，前面幾次家長會也沒來過，加上她父母不在，所以我一時就給疏忽了，是我的問題，抱歉抱歉，應該先給你打個電話說明情況的。」
賀衍不打算輕易放過他：「知道淨柔父母不在，所以你們就敢隨便欺負她了？她是沒有父母，可不代表她背後沒有家人。」
「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賀衍的視線漫不經心掠過姜夢，「最好小心點，別哪天讓我給逮著了。」
姜夢心臟一緊，手心隱隱有點汗意，站去了自己父親身邊。
譚章道：「您這說的是哪裡話，淨柔是我的學生，又是學習委員，我怎麼可能讓人隨便欺負她。」
賀衍懶得再和他說廢話，面向陸千慕，見她一副傻傻愣愣的樣子，問：「沒事吧？怎麼還嚇傻了？」
「你怎麼來了？」陸千慕問。
自己這兩天都是騎單車上學，儘管騎得不算太好，但也不影響上路。按理說，對方是不會知道自己留在學校沒回家的，更不可能找到教學樓來。
賀衍：「這個待會兒再講。你這邊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
剛才對譚章說的那番話，是他在門口聽見幾人對話，為了嚇唬譚章才半蒙半猜講出來的，實際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
陸千慕長話短說：「有幾個同學對我實施霸凌行為，她們的家長都在這，有人卻矢口否認，想要一走了之。」
聽見「霸凌」二字，賀衍眼神微變，但也明白此刻不是詳談的好時機，視線掃過每個人的臉，淡淡放話：「你儘管說儘管做，今天不把事情解決清楚了，我看誰敢走。」
之前陸千慕獨自一人，面對大家的連番質問和攻擊，看見姜夢林憶安她們有父母關心，自己卻是孤零零的無人在意，心中沒有太多感受。
而此時賀衍二話不說站在她前面，不管好壞都要為她撐腰，始終平靜的心情突然有了波動。
陸千慕鼻尖泛酸，想到不久前，自己還是有父母和哥哥照顧的人，沒人敢對她表現出半點不尊重。如今身處陌生世界，周圍沒有一個親人朋友，誰都要朝她踩上一腳，可最先替她出頭的，卻是關係一直不對付的賀衍。
「現在是法治社會，你們污衊造謠不成，還想用非法手段嗎？」姜父淡聲開口。
陸千慕偷偷吸了吸鼻子，這會兒不是傷心感懷的時候，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解決。
「姜夢，那天的事如果你忘記了，我現在幫你回憶一下。」
當著眾人面，陸千慕從口袋拿出一支鋼筆，摁了摁筆頭邊緣位置，「鋼筆」驀然發出一道雜音，隨即是幾句對話。
「那個……同學，謝謝你剛才幫我。」
「不用，我不是在幫你。」
「不管你是出於什麼原因，但總歸是幫到了我，謝謝還是要講的。只是姜夢她們平常囂張慣了，今天在你這吃了虧，會不會影響到你？」
「你都這樣了，還有空替別人操心？」
「我不想因為自己的事，連累到你。」
「她們欺負你，你不會還手嗎？」
「我不敢……她們有人撐腰，我沒有。」
錄音到此結束，對話分別來自於兩個人，一個是陸千慕柔柔弱弱的嗓音，另一個或許別人聽不出來，但姜夢一定能聽出來。
陸千慕食指按在播放鍵上，輕聲說：「姜夢，想起來了嗎？需不需要我再放一遍？」
「夠了！你給我閉嘴！」
姜夢的臉色已經完全變了，一抹恐懼的表情下，是對阮卿夕深深的忌憚。
而姜父的神情也隨之遲疑起來，一抬眼，發現對面陸千慕正注視著自己，似笑非笑。
「姜叔叔，您該不會要說這段錄音，也是我偽造的吧？」
錄音確實可以偽造，但人證造不了假，姜夢的反應更做不得假。
來學校之前，班主任譚章已經和他通過氣，那位受害的學生家裡條件很一般，父母早逝沒什麼背景。倘若想完美解決這事，花點錢就可以了。
他原本並不將這小女孩放在眼裡，以為是個軟弱無能的，可沒想到對方性情堅韌倔強，頗有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
此時又多了個不知身份的人證，這學校什麼都不多，但最多的就是有錢有勢的人。楚淨柔沒背景，不代表人證也沒有，並且從錄音內容和姜夢的反應來看，對方和姜夢恐怕還有些過節。
姜父波瀾不驚的目光，在陸千慕和賀衍之間來回徘徊。
未成年校園暴力在法律中，一般難以入刑和追責，可如果對方非要將事情鬧大，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影響的不僅是姜夢，還有姜家的社會名聲。
姜夢退學事小，姜家的生意和名聲卻是不能不顧。都說光腳不怕穿鞋的，真要逼急了，這一窮二白的兩兄妹，說不定能幹出些什麼事來。
轉瞬之間，姜父已權衡好利弊，神情看似溫和了不少。
「楚淨柔同學是吧？姜夢不懂事，我這個做父親的會回去教育她，你受到了傷害，我們自然應該給予補償。」
林憶安媽媽抓住機會，冷嘲熱諷：「你剛剛可不是這麼說的，喜歡顛倒黑白的人，連翻臉都比一般人快呢。」
王苗苗媽媽也立即接上：「哎喲，怎麼又突然要補償人家小姑娘了？姜夢不是和這事沒半點關係嗎？不都是我們家幾個孩子串通好來污衊你們的？」
好似沒聽出兩人的嘲諷之意，又或許壓根不在乎，姜父語氣不變。
「同齡孩子們一起學習相處，難免會產生矛盾，磕碰打鬧也很正常。楚淨柔同學受了傷，我們做家長賠禮道歉是應該的。但更重要的，還是大事小花小小事化了，讓孩子們學會和氣生財的道理，畢竟以後大家還得在同個班級學習，總不能永遠互相記恨。」
姜父說：「還是你二位認為，這件事不是小孩子之間玩鬧的矛盾，而是有主謀和從犯的預謀犯罪？」
陸千慕心底一聲冷笑，這姓姜的不愧是特權階級里的老狐狸，短短一席話，又將對自己不利的局勢翻轉，輕鬆就拉了王林兩家站隊。
言語間有意無意提醒，如若他們不和自己站在同一邊，必然會落個共沉淪的結局。
王林兩家父母自然不是傻子，稍微一思考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係。也不互相指責了，轉頭就開始向楚淨柔說好話，言語之外還有幾分威逼利誘的意思。
幾個父母一心想把這事當成普通的鬧矛盾解決，各自出點小錢補償就行了，反正他們家不缺錢，也不會影響到自己孩子，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但很可惜——
「自以為有錢有勢，犯錯了不懂反省，只想著拿錢權壓人。」賀衍挖苦說，「就你們這樣的無知父母，教出來的也是些自大的蠢貨，這輩子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廢物。」
他踱步到姜夢身邊，涼颼颼的目光從頭打量到腳。
「我們窮人嘛，就喜歡用窮人的辦法解決，得不到公平對待，那只能以牙還牙以暴制暴了。你們毆打過楚淨柔多少次，欺負過她多少次，讓她原封不動還回去，這事就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