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掙脫

2024-08-23 12:08:48 作者: 發達的淚腺
  楊氏一回頭,果然看到程茂之緩緩走過來的身影。閱讀М

  說來,這還是自楊氏大病初癒以來,頭一回看見他。

  不得不說,程家的男人都長了一副好皮囊,就這一身平淡無奇的象牙白直裰,穿在他身上,都是俊美無雙的。

  只是可惜,這本該意氣風發的程家二爺,今日卻因為眼底的倦容,讓這姿色生生少了三分,

  楊氏看得出來,他應是很久都未闔過眼了。

  程茂之平穩的腳步下帶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急促,楊氏冷笑了一聲,她說這妾室怎麼說哭就哭上了,合著是看戲的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這句話,可真像是戲本子裡頭的必備台詞。

  見人來了,穗娘一聲不吭,就默默地跪走到程蕤身邊,抱著她的肩膀道:「別怕,聽娘的,別怕啊。」

  程茂之一來,那身邊的婆子和小廝都紛紛停了手,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姝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程茂之啞著嗓子對著楊氏道。

  楊氏聽著這聲姝兒,真是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從前的時候,兩人濃情蜜意時,他就是這般喚她的,可日子日復一日的過,也不知道從哪天起,這句「姝兒」就換成了「夫人」。

  更不知道從何時起,他大聲呵斥她的那句,「楊姝,你再拋下我獨自回將軍府你試試看。」也變成了,「你最近怎麼都沒回去看看岳父大人。」

  楊氏二十五那年才想明白,原來,一道菜再是喜歡,也不能吃一輩子。

  時至今日,當她再聽到這聲姝兒的時候,雖然早沒了最初的歡喜,但若說心裡沒有觸動,那必然是謊話。

  苦澀嗎?

  的確苦澀的。

  楊氏紅著眼眶,瞥了一眼程茂之,轉而沖一旁的小廝道:「給我打,我不喊停,便不准停。」

  楊氏話音一落,穗娘的眼淚就跟不要錢一般地往下落,這一幕,任誰看了,都得以為這女子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程茂之滿臉疲憊不堪,他知道楊氏並不是那不分青紅皂白之人,可她要罰人,他也得知道緣由才行,若是穗娘真有錯,他也不會包庇。

  「都住手。」程茂之厲聲道。

  旋即,他轉過身,又對楊氏低聲下氣道:「姝兒,你是打是罰,總是得要個理由不是?」

  穗娘從沒見過程茂之這般樣子。

  她跪在地上沒動,心裡確實隱隱發冷,她給他做了這麼多年外室,她以為很了解他,但今日才發現,他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面。

  她從不曾見過的一面。

  這些年,他雖然不曾虧待過她們母子,但他那張臉,總是板著的,就是對他向來疼愛的蕤姐兒,也不曾這般過。

  楊氏與他四目相視,這是她一次覺得面前的男人如此可恨,若是沒有他招惹來這對兒母女,她的曦姐兒又怎會平白受了那樣的罪!

  楊氏怒道:「寧國侯世子來提親的緣由,我已經叫人同你說了,不知你有何想法?」

  程茂之一把拉過楊氏,低聲道:「這事兒你怎麼在這說!一會兒回房再說,行嗎?」

  楊氏眼眶通紅,一把甩開了他的手,嘶啞道:「若是我今日告訴你!這一切都是她們造成的,你可還會護著她們?我告訴你,我何止想打她!我想打死她!」

  程茂之瞥眉不解,他不知道,這曦姐兒的事,與穗娘和蕤姐兒有何干係?

  程茂之揮退了下人,剛準備向穗娘問話,就見穗娘爬到程茂之身邊,哭地上氣不接下氣地道:「老爺,方才……大夫人一進來,就問妾曦姐兒的事是不是妾做的,可妾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呀。」

  這是,程茂之也扭頭對著楊氏道:「姝兒,這可是有什麼誤會?」

  楊氏冷笑一聲,捏著手裡的證據沒拿出來,反而是坐在椅子上,對穗娘道:「你敢發誓,你什麼都不知道嗎?」

  穗娘抬起頭,臉上的淚痕還未乾,她不停點頭,然後誠懇道:「大夫人,您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騙您,若是有假,就讓穗娘天打五雷轟,橫屍街巷」

  聽完這話,楊氏簡直要為她撫掌大笑,原來這世上,真有面不改色胡說八道之人。

  這一刻,楊氏倒是鎮定了。

  楊氏坐在高處睥睨著她,也不罵,也不動手,反而語氣平穩道:「既如此,今日,我定會讓你這誓言成真。」


  與此同時,蕤姐兒也跪到了楊氏面前,小心翼翼道:「大夫人莫要生氣,若是蕤兒有哪裡讓大夫人不滿意,只要大夫人說,蕤兒一定改。」

  半響,楊氏慢悠悠地開口道:「我真是小看你了,小小年紀,你就能這樣不要臉,真不知,假以時日你還能做出甚來!」

  「楊姝!」程茂之喝止道。

  楊氏譏笑了一聲,回看程茂之,「怎麼,心疼這外室女了?覺得我說狠了?」

  程茂之的心突突地跟著跳,不得不說,他著實被楊氏激著了。

  他拍案而起,「我不知你此番究竟是為何,但你作為蕤姐兒的嫡母,這樣說未免也太過分了!」說完,他又補充道:「你若是心裡有氣,為何不把話說清楚!」

  程茂之剛說完,楊氏就從袖子裡的冊子直接扔到了程茂之的胸口上,「好啊,那你便給我看清楚!那我是否冤枉了她們!」

  程茂之接過,快速地開始翻閱了起來。

  眨眼的功夫,程茂之的手也跟著微微抖上了,一雙猩紅的眼睛也變得狠戾無比。

  那把冊子扔到了穗娘面前,厲聲道:「你怎麼敢去買這種東西!誰給你的膽子!」

  穗娘瞳孔放大,眼裡的淚水也停了,她雙手拿起冊子,看了又看,然後不可置信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這擺在眼前的一切,讓她剛剛發的那些毒誓,簡直成了笑話一般。

  書頁中夾還帶著的那個小廝認罪的單子,穗娘翻地極快,借著一股兒風,單子緩緩飄落在了程蕤的膝前。

  程蕤連忙撿起,她從頭看到尾,越看心越慌,甚至連抽了好幾口氣。

  這,這是鐵證。

  她嚇得面色蒼白,雙腿顫抖。

  「父親,父親,你聽我解釋,我真的沒有害二姐姐,我真的沒有。」程蕤到底是個小姑娘,也沒有她娘那麼重的心機,這樣一嚇,還沒等程茂之繼續問,她就把什麼都招了。

  程蕤拍著胸口,語無倫次道:「這藥……這藥不是給姐姐用的,是女兒自己給自己準備的!不關娘的事,娘不清楚的。」

  「是女兒想嫁到侯府去,所以便想盡了辦法去給寧世子敬酒,但沒想到,那杯酒竟然被寧世子搶過直接喝了,他喝完就走,女兒實在是攔不住他!父親若是不信,大可找世子當面對質!我根本不知道他後來去找了二姐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程蕤雙手掩面哭泣道。

  程蕤這話還未完,穗娘就衝過去抱住了她。

  「別說了,蕤兒,都是娘的錯。」穗娘額頭點地,清了清嗓子道:「二爺,蕤姐兒是您親手疼大的,她是什麼性子,您最清楚,她從小讀書就是個死腦筋的,老師教什麼,就學什麼,沒我這個做娘在一旁教唆她,這樣的事,就憑她那個榆木腦袋,是萬萬想不出來的!二爺!蕤姐兒雖然愛慕虛榮,膽小怕事,但絕不是個會主動害人的。」穗娘這話說的甚是高明,短短几句,就把程茂之對程蕤的父女情重新勾了起來。

  說完,她又挪過身子對楊氏道:「大夫人,您今日就是打死穗娘,穗娘也沒有一句怨言,穗娘只求您看在蕤兒是二爺親生骨肉的份上,給她一條生路吧,有意為之與無心之失終有不同,還望夫人三思。」瞧瞧,這一句話,就把性質改變了。

  楊氏冷笑連連,合著,她的曦兒就是倒霉嗎!

  楊氏原本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但是聽完這對兒母女說的話,突然覺得沒有再爭辯的必要了,不論這二人有天大的理由,可下作是真的,害了曦兒也是真的。

  她的曦兒與她說,這輩子都不肯再嫁人,這都是誰害的!

  她懶得再同這些噁心的東西,再多說一句。

  「事已至此,該說的我都說了,這樁醜事,二爺自己斷吧。」說吧,楊氏就起了身子。

  行至門口,楊氏又回頭威脅了一句,「若是二爺做不了決定,那我便是去找老太太做主。」

  ——

  是夜。

  楊氏身邊的丫頭來報,「夫人,那頭打完了,五十大板一板沒少,穗姨娘已經被拖出去發賣了。」

  楊氏目光晦暗不明,又問道:「那三丫頭呢。」

  「二爺要將三姑娘送到山西那頭的普華寺,說是讓她日日念佛,懺悔,還說……未見文書,永不得回京。」

  聽完這消息,楊氏不禁搖了搖頭,這看似罰的重,但裡面又何嘗不是摻了他的心軟。


  五十大板還有氣能拖出去,那便是手下留了情。

  至於將程蕤送到山西普華寺去,那便是在心裡留了情。

  不過罷了,說到底,這懲罰也是說得過去的。

  穗娘終究是陪了他十幾年的女人,程蕤也是他養了十幾年的孩子,如今這個結果,只怕也是他咬著牙給的。

  楊氏放在手中的筆,吹了吹紙上的墨跡,緩緩道:「蘇瀠,我乏了,把燈吹了吧。」

  此事一過,程茂之好似被歲月抽走了十年的光陰,他高大的身軀未折分毫,可是目光里卻加了揮不去的頹唐與消沉。

  隔日晚上,他在書房裡看書,偶然在角落裡發現了一捲髮黃的畫卷。

  他抽了出來,緩緩打開,不由得目光一滯。

  這是……

  他許多年前,給她畫的畫像。

  這畫中的女子肆意瀟灑,眼睛裡都是他,和那日她眼裡的目光,截然不同。

  他抬手摸了摸畫中的眉眼,也不知怎的,他這眼眶就濕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

  「進來。」

  程茂之低聲道。

  來的人是楊氏的貼身女使,蘇瀠。

  她頷首走向前,雙手把一張紙放在了桌面上。

  這張紙微微泛黃,和這畫差不多,一看就是存放很久了,程茂之緩緩打開,旋即,他的胸口就有了劇烈的起伏,呼吸也跟著越來越艱難。

  他手上的,竟然是一封和離書。

  一封放了很久,都未曾拿出來的和離書。

  他的拇指輕輕一擦,落款的墨跡還未乾透。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