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思單純到連見色起意都沒有任何邪念,他只是覺得那個好看的小姑娘可別真凍死在大慈悲山上。
至於那件在長安里可能價值百金的熊皮襖葉無坷根本就不在乎,所以也更不在乎那件熊皮襖若是在大城市裡賣了不止他收陸吾的那五百兩銀子。
就算他知道有多值錢也不會在乎,送了就是送了,若自己還想要,有機會再去獵一頭熊。
那個小姑娘送他的牌子到底有什麼用他現在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這牌子是小姑娘給他的回禮。
禮物,就該是在交換的時候才最有意義。
懷揣一頭小狼的少年從大慈悲山上下來的時候已是漫天風雪,看見無事村里冒起來的炊煙他就忍不住想笑。
村子裡人叫他二傻,是因為他總是那麼喜歡笑,還話癆,有什麼好東西都願意分給別人,他是無事村里唯一一個能和村子裡耳背的吳奶奶嘮半天的人。
村子裡的人叫他哥大傻,是因為他是二傻。
到村口的時候葉無坷看到大奎兄弟正在堆雪人,於是他揮手打招呼。
那個看起來樣貌有些醜陋的大奎性子也又狠又犟,他爹打斷三根棍子他都不求饒一句。
大奎是老大所以叫大奎,以此類推但不連貫,因為七奎實際上是老九,中間還有兩個姐姐,大姐就叫大丫頭,二姐就叫二丫頭,沒有大名。
大奎已經二十七八歲,七奎才七八歲,整日黏在這個大哥屁股後邊,像是大奎腰帶上的掛件。
「二傻你幹嘛去了?」
大奎一邊問一邊堆雪人。
葉無坷笑著回答說:「帶客人上山打獵,客人走了我就回來了。」
大奎點了點頭,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大傻呢?」
葉無坷道:「我哥跟客人一起走的,去長見識了。」
大奎又點了點頭,然後猛的直起身子:「你哥走了?那我大妹二妹怎麼辦?」
大奎是早就把葉扶搖當妹夫的人,因為大妹二妹從來都不會掩飾她們對葉扶搖的愛慕。
葉無坷道:「等那個負心漢回來干他。」
大奎很熾烈的說道:「要不你當我妹夫吧,俺娘說過,等他們不在了,世上我最親的人就是弟弟妹妹,其次是妹夫。」
葉無坷一臉好奇:「弟妹呢?」
大奎立刻搖頭:「弟妹不行,俺娘說離弟妹遠點。」
葉無坷很認真的說道:「可是大妹二妹不喜歡我,她們得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才行,不能湊合,所以我做不成你妹夫。」
大奎道:「她們愛嫁給誰就嫁給誰,你就是我妹夫,我跟她們論妹妹,跟你論妹夫。」
葉無坷無奈的搖了搖頭只好轉移話題:「這雪人堆的真好,就是小了些,你看這雪人堆的,有鼻子有眼有小雞兒的。」
大奎道:「就這麼大。」
他一把將七奎從雪人里拉出來:「再大得拿二奎堆。」
葉無坷點頭:「在理。」
大奎忽然問:「大傻走了你不會也走吧,二傻,你要是走一定得帶著我,我跟你一起見世面去。」
葉無坷道:「大娘不會答應的,你......」
話沒說完,就看到阿爺在家門口朝著他招手,葉無坷說大奎你讓七奎快把衣服穿上吧,然後就朝著阿爺跑了過去。
阿爺一眼看到葉無坷懷裡還有一頭小狼,葉無坷立刻說道:「靠它暖著我回來的,阿爺不是說過嗎,心口是暖的,人就凍不死。」
阿爺道:「狼崽子養不熟。」
葉無坷道:「試試,萬一呢。」
阿爺沒阻止,而是一邊往院子裡走一邊說道:「我給你哥連續卜了三卦都是上上籤,他命里有風終究是要走的。」
有風,就能扶搖直上。
葉無坷問:「阿爺你在見到那些人的時候,就斷定我哥要走了?我哥也真是的,說走就走也不和你道個別。」
他倒是希望阿爺罵兩句,罵兩句應該就不會記恨哥不辭而別了吧。
阿爺瞪了他一眼:「是哪個把他往外推的?」
葉無坷笑著把小狼掏出來,找乾草弄個窩,一邊幹活兒一邊問:「沒給我卜一卦?」
阿爺道:「你也想走?」
葉無坷嘿嘿笑了笑,然後搖頭:「等你入土為安。」
阿爺罵了一聲小王八蛋,然後回屋取東西,他是用三個小小的龜殼卜卦,反正神神叨叨的葉無坷也不懂阿爺的那番道理。
等阿爺把三個龜殼取出來,葉無坷蹲在阿爺身邊笑呵呵的說道:「大哥出門了,你這手藝只能傳給我,以前問你怎麼看卦象你不說,今天能說了不?」
阿爺點了點頭後鄭重的說道:「總得有個傳人才行,本來是傳給你哥了,但他不信鬼神那一套,不信就不靈。」
他看向葉無坷,見葉無坷滿眼都是期待。
「這是傳自上古時期的秘術。」
阿爺把三個小小的龜殼捧在手心裡,閉上眼睛後念念有詞,片刻後,他將三個龜殼拋在地上。
葉無坷立刻仔細看,他還沒看出個所以然來阿爺就滿意的點了點頭:「中上籤,還行,雖不如你哥命好,也是不錯了。」
葉無坷剛要問這是如何解的,阿爺又捧起來拋了一次,然後又滿意的點了點頭:「還是中上籤。」
葉無坷急切道:「阿爺到底怎麼看出來的?」
阿爺還是沒理會他,又把三個龜殼捧起來,依然是嘴裡念念有詞,然後往地上一拋。
「還是中上籤。」
阿爺眼神迷離的說道:「以前給你哥卜卦也都是上上籤,給你總是下下籤,這回三次中上,該是你哥出去的對了。」
葉無坷撇嘴:「我每次都是下下籤?」
阿爺嗯了一聲:「我給你們哥倆每年卜卦一次,你每次都是一樣,現在三簽中上,你將來該有個小福貴才對。」
葉無坷對小福貴是什麼不感興趣,他往前湊了湊:「現在可以教我怎麼看了嗎?」
阿爺點了點頭後認真說道:「首先你得心誠,卜卦的時候一定要想著那個人,不能有一點雜念,只能是想著要卜卦的人才行。」
葉無坷嗯了一聲,把三個龜殼捧起來,心中想著自己,確定沒有什麼雜念後把三個龜殼拋了出去。
阿爺眼神一亮:「中上籤,想的是誰?」
葉無坷道:「還是我自己......阿爺你快別賣關子了,你告訴我吧,怎麼看出來是什麼簽?」
阿爺坐直了身子,臉色肅穆的說道:「這是咱們家的秘術,你要記住以後不能隨便傳授給別人,一個人最多就能有兩個弟子,再多就不靈了。」
葉無坷越發期待起來,眼神里都是明亮色彩,他使勁兒點頭:「記住了記住了,快說。」
阿爺身子坐的更直了些,神色也更肅穆了些。
他說:「你看啊,三個小王八殼子有六個面,三個正面都朝上就是上上籤,三個正面都朝下就是下下籤,兩個朝上就是中上籤,兩個朝下就是中下籤,明白了嗎?」
葉無坷:「......」
阿爺深吸一口氣後:「你哥悟性比你好,奈何他不信。」
葉無坷:「我哥也是你講完就不信了吧,也不比我悟性好多少。」
阿爺道:「你哥七歲時就看出來我這玄妙之術了,你十六了還在叭叭的問我。」
說完這句話老人家起身道:「等你也出門了,村口的那泥人也就該拆了。」
語氣之中,略顯沉重。
葉無坷把三個龜殼揣進口袋裡,跟著阿爺進屋的時候問:「以前你不是總說不許我出門的嗎,現在怎麼忽然就答應了?」
阿爺道:「你娘偏心你,你知道嗎?」
葉無坷點頭:「知道。」
阿爺又道:「所以你娘希望一輩子庸庸碌碌但只要能好好活著的那個是你,你知道嗎?」
他坐下來,點上菸斗抽,吧嗒一聲,然後屋子裡就多了道繚繞煙氣。
「你哥早就知道了,不告訴你也是想讓你就在無事村平安無事的過一輩子。」
阿爺視線往門外飄忽了一下,那是村口方向。
他說:「泥人是你爹。」
葉無坷猜到了。
阿爺繼續說道:「你娘臨走之前把泥人塑在村子風水口上,是想護著你們兄弟兩個,她咽氣之前說,出去一個就得拆......」
葉無坷問:「他是誰?」
阿爺道:「原來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是個大將軍,他一桿槍把兗州殺了一個對穿,還殺到了渤海去,那一來一回,橫屍百萬。」
「後來,不知道怎麼了,傳說死了,還犯了大錯,被免去了所有官職,一家處斬,好在是沒株連。」
阿爺看向葉無坷:「可沒株連,誰敢賭呢?外邊的人心,從來都不好猜,哪天皇帝想起來你爹的事一個不開心,株連誰還不是一句話?」
葉無坷點了點頭。
阿爺道:「你哥出村是上上籤,你是中上籤,我想著,大概是天意了,我和你哥說過,出去不准提那個名字,你想出去也一樣,永遠不許提......」
他輕聲說了一個名字,葉無坷深深的把這個名字刻在心裡。
阿爺抽了一口菸袋,又吐出一口濃煙。
「你哥對我心裡有點怨恨,總覺得是我偏心你多些,我一直都知道,但我從沒說過啥,那孩子心思重,我說了啥他都壓心裡......」
阿爺看著葉無坷的眼睛說道:「他一心想出去,那就隨他,大概是因為你娘說他該扶搖你該無坷,可我和你娘想的不一樣,都是一樣的娃兒,憑啥誰就該多委屈些?姜頭啊......你哥若真的該命里扶搖,你就在暗中守著他,保他,保你自己,都無坷。」
葉無坷深吸一口氣,十六歲的少年心裡第二次有了山一樣的責任感。
第一次,是哥說讓他照顧好阿爺。
可少年並沒有想到,阿爺也沒告訴他,就像有些話不和他哥說一樣,都是一樣的娃兒,憑啥有一個就註定要平庸?
阿爺揉了揉葉無坷的腦袋:「其實你命該更好些才對,你從來不爭......傻乎乎的天天就知道笑,唉,那泥人真該早點拆了,拆了你哥就會晚幾年走。」
他眼神越發迷離。
「哪想到會有人從長安來,哪想到那妮子會一直盯著泥人看。」
葉無坷低著頭說道:「阿爺知道那是娘的念想,所以一直不拆。」
阿爺瞥了他一眼,然後搖頭嘆道:「你果然還是傻乎乎,那泥人在村子風水口上,我不拆,村子裡的人為啥都不拆?」
葉無坷心裡觸動了一下,少年心事果然還是太簡單了些。
阿爺起身道:「別急著出村,我多給你準備些東西......至於照顧我,我用你們照顧?」
葉無坷因為阿爺的這些話想了很多很多,然後才發現從小到大這村子裡的很多事其實都是自己忽略了。
阿爺去收拾東西,小狼崽子在外邊嗷嗚嗷嗚叫著。
葉無坷看了看手中三個龜殼,想起來阿爺說的那個妮子,於是心中默念雖不知道你叫什麼但人對了就成,然後拋了出去。
下下籤。
少年心說這果然不准,於是執拗的連拋三次。
下下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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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加入書架還是說愛我,怎麼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