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是不是說過了,在這間屋子裡聽到的任何話,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除了葉部堂到之後告訴他,再也不能告訴任何人?」
「是,你說了。」
「那我再說一遍......今天聽到的話,就算爛到肚子裡,也不能告訴葉部堂之外的人。」
「好......」
曹懶感覺自己後背才下去的汗水,一下子就又冒了出來。
而且比剛才還要冒出來的多的多,很兇猛的就冒了出來,以至於現在後背的衣服都粘起來,好像瞬間就被泡透。
「是我不該問,可總是會有人問。」
余百歲臉色有些發白:「可怕的地方就在於......我現在覺得他剛才要是說太子殿下就好了。」
曹懶下意識的又點了點頭:「是啊......如果他說的真是太子殿下反而好了。」
因為答案如果一直都是太子殿下,那其實沒多少人信。
別說是余百歲問,就算是把大先生帶回長安交給刑部,交給大理寺,交給御史台,交給任何衙門的任何人問。
如果答案是太子殿下,沒有誰會真的相信。
雖然會對太子殿下的聲譽造成一定影響,可最終的結果絕對不會鬧的那麼大。
大先生的回答偏偏是......張湯!
這個答案如果被刑部的人知道了,御史台的人知道了,大理寺的人知道了,馬上就會引起一番巨大的風浪。
因為每個人都很清楚,張湯是無比堅定的太子黨。
也許還是會有人說張湯安排這些根本沒有意義,因為太子的地位本來就穩固。
可張湯這樣的人,事事處處都走極端,他不希望太子殿下的地位受到任何威脅,所以他不是沒可能設局將二皇子殿下徹底踢出局。
陰謀論,人人都有,陰謀家,人人都是。
一旦這個消息傳播出去,那全天下的百姓至少有一半人會信。
「弄死他吧。」
三奎想到的辦法最直接。
三奎說:「這裡是仰夜城不是長安城,抓了一個犯人不小心死了也很正常。」
余百歲看向曹懶,曹懶不知道如何回答。
「就說是真言藥水作用之下,再加上迷魂術的作用,他死了。」
三奎說:「反正在西北也有人這樣死。」
余百歲沉默了好一會兒後還是搖了搖頭:「一切都得等我師父到了之後再說。」
他看向三奎:「我們現在只是解開了一個大大迷局之中很陰暗的一個角落,敵人到底有沒有其他安排我們還不知曉。」
「如果我們在這殺了大先生也是在敵人的計劃之內呢?可能會讓我師父變得被動。」
三奎向來都不是一個婆婆媽媽的人,他做事追求的就是最簡單直接的解決方法。
在他看來,現在殺了大先生就是最好的辦法。
這個人死了,還有什麼人能再說出幕後主使是張湯這種話?
可余百歲說的也很有道理,大先生被他們抓了,其實可以算是真正的敵人送給他們的,也許這不僅僅是一個布局,還是一個威脅。
是借用大先生之口告訴他們,你們預料不到的還有很多。
三奎思考片刻之後說道:「可是沒人知道啊。」
曹懶問:「什麼沒人知道?」
三奎道:「此刻只有你我三人,你們兩個不說,我現在把他殺了,別人如何能知道是我殺了他?」
他看向曹懶:「除非你我三人之中,有人會把這件事說出去。」
曹懶:「你說話最好注意些。」
余百歲道:「三奎哥不要亂說,咱們互相猜忌就中了敵人的奸計。」
三奎依然平和且不帶什麼感情的說道:「我沒有懷疑你們,我只是說出我的想法。」
這話在曹懶聽來就是扯淡,他沒有懷疑,但說的是他的想法,那他的想法不是懷疑又是什麼?
余百歲理解三奎。
三奎是個冷靜到了極致的人,他說不懷疑就一定不懷疑,但他想到了什麼,也一定會說出來。
「又或者。」
余百歲道:「是敵人根本沒有料到審問出來這些的是你我三人......」
他指了指自己,指了指曹懶,指了指三奎:「我們三個,就沒有一個應該審問他的。」
余百歲和三奎身上都有百辦的官職,可他們兩個是葉無坷的部下。
這麼重要的犯人,理論上應該等葉無坷到了之後再提審。
而曹懶身上連個官職都沒有,更不該出現在這。
「所以要審問他的按理說是葉部堂,但葉部堂沒來,敵人在這個時候把他送給我們,就說明他想讓......」
曹懶說到這的時候停下,然後罵了一聲:「我有罪,操......我居然想到的是陸侯。」
余百歲道:「那你確實有罪,外邊跪著去。」
曹懶忽然醒悟過來什麼:「就是葉部堂!」
余百歲:「你他媽的在胡說八道什麼!葉部堂是內鬼!?」
曹懶用看白痴一樣的眼神看著余百歲:「我說的是,他們就希望是葉部堂審問出這個結果,讓葉部堂知道張湯這個答案,因為張湯對葉部堂太好了!」
余百歲怔住。
三奎也愣了一下。
「葉部堂不是中直公正嗎?這個答案如果是葉部堂審問出來的那他是否上報朝堂?」
曹懶道:「他們希望就是由葉部堂把這個消息上奏朝堂,由葉部堂的嘴把這件事說出來,引起滿朝文武震盪。」
「到時候,不知有幾人會罵葉部堂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哪怕是那些對張湯有所成見的人也不會先罵張湯而是罵葉部堂。」
他看向三奎:「到時候,葉部堂在朝廷之內就成了公敵......他連張湯都能不保護,以後誰還敢和葉部堂走的親近?」
「如此一來,別說是那些文臣,便是之前站在葉部堂身後的武將也會對葉部堂冷眼相看。」
三個人說到這的時候,心中都有些寒意。
「那......」
余百歲支支吾吾的說道:「那還等不等我師父來?」
三奎:「不等,我現在就殺了他。」
曹懶拉了三奎一下:「我們三個加起來有沒有葉部堂聰明?」
三奎和余百歲同時搖頭。
曹懶道:「那現在最合理的辦法,是我們三個其中一個馬上離開這趕去見葉部堂,把這件事如實向葉部堂稟告。」
「在葉部堂來之前就讓他知道這件事的危害,只要他還沒來,這件事就還有爭取主動的餘地,我們三個應該都相信葉部堂的智慧。」
三奎和余百歲又同時點了點頭。
然後兩人異口同聲的問:「誰去?」
就在這時候,門外留守的廷尉快步過來:「有客人到,說是求見葉部堂的,但他也知道葉部堂還沒來,只是想先來這裡等著。」
余百歲問:「誰?」
「他說他叫晏青禾。」
「晏先生?!」
余百歲臉色一變:「他怎麼來了!」
與此同時,一支歷來了仰夜城的西域商隊正在順著大路往前走著,隊伍走的不快,其中不少人時不時回頭看向仰夜。
他們雖然看不起仰夜,看不起白蒲人,可他們確實已經在這生活了很長時間。
他們習慣了仰夜城裡無憂無慮,在以前甚至可以說無法無天的生活。
在西域,他們這些生意人不可能過的如此滋潤。
在這,只要他們有錢他們就能肆意享受。
在被永樂號大規模的報復之後,萬駝商行不得不選擇離開這裡。
每個人都憋著一股氣,每個人都滿懷怨恨。
可時局如此,他們也左右不了什麼,西域人都不笨,他們之中不少人都已經猜到了這其實正是大寧朝廷的意思。
陸昭南不可能希望仰夜城裡的混亂持續下去,讓百姓們不安的暗道勢力早晚都會被清理掉。
現在,陸昭南不用一兵一卒就接連解決了永樂號的隱患和萬駝商行,剩下的海生會也已經成了大寧戰兵的走狗。
「馬車裡那個人是誰?」
有人低聲問了一句。
走在車外的人的地位當然高不到哪兒去,所以他們也不知道那個出現在隊伍里的陌生人是誰。
「可能是哪位老爺的私生子?」
有人回答:「看起來那雙眼睛跟咱們可不太一樣。」
馬車裡的人是闊可敵君侶,他穿著西域人的長袍,用白色的圍巾遮住口鼻,只露出一雙眼睛。
坐在他正對面的是一位在萬駝商行之中好像地位也不高的人,平日裡那些西域商人還總拿他開玩笑。
說他長得好像女人一樣,甚至還有幾個西域人想拿他嘗嘗鮮。
沒有人關注過,那幾個對男人也有非分之想的男人沒多久就死於內鬥。
不會有人想到一位黑武皇子在西域商人的隊伍里,也不會有人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年輕人是西域圖伯國的皇子。
西域諸國,圖伯國的實力能排進前三。
因為和大寧距離很近,所以圖伯國和大寧的關係也一直都很好。
西域諸國聯合起來想要討伐大寧的時候,圖伯國也並未參與。
如今圖伯國的國王已經年邁,不久之後他的長子馬哈塔將成為圖伯國的新君。
而坐在闊可敵君侶對面的年輕人,就是馬哈塔的親弟弟,圖伯國的二皇子:圖蘭贊布。
他們兩個人坐在一起就很有意思,因為他們兩個人有著極為相似的經歷。
闊可敵君侶因為出身的緣故被其他皇子看不起,甚至總是活在死亡的陰影之下。
圖蘭贊布也一樣,他的母親是圖伯國皇宮裡的一位侍女,而他哥哥馬哈塔的母親,則是圖伯國的王后。
圖蘭贊布從小就格外聰明,唯一不聰明的地方就是他從小就讓人看到了他格外聰明。
如此一來,比他大八歲,在他小時候對他極好的馬哈塔逐漸產生了戒備心,甚至動了殺心。
老國王為了保護他,將他秘密送出圖伯國。
老國王告訴他,不要再想著皇位的事,你就在圖伯國之外做一個逍遙快活的人,永遠不要回來。
在被迫離開家園的前幾年,圖蘭贊布確實是這樣想的,因為他知道自己鬥不過馬哈塔,除了馬哈塔是儲君之外,馬哈塔還曾經多次前往大寧覲見大寧皇帝陛下,得到了大寧皇帝陛下的認可。
所以圖蘭贊布沒有機會,一點都沒有。
現在不一樣了,他認識了另一個落魄皇子闊可敵君侶。
「怎麼樣?」
闊可敵君侶笑著問道:「在別人以為你又一次不得不逃亡的時候,你是不是心裡有些喜悅?」
圖蘭贊布笑了笑:「希望殿下的計劃能夠成功。」
闊可敵君侶道:「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失敗的可能了。」
他微笑著說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突玉渾人沒有任何贏的希望,就算一切順利,從西南攻入大寧也太艱難了,西蜀道的崇山峻岭,會讓突玉渾的軍隊寸步難行。」
「所以我一開始定下的盟友就不是那個沿芒,而是你,殿下......不出意外,三個月之內大寧必然會討伐突玉渾,而你的祖國圖伯國是突玉渾的北疆鄰國,圖伯國還是大寧的忠誠屬國。」
「只要大寧對突玉渾開戰,圖伯國的大軍馬上就會配合寧軍南下,到時候.....為了表達對大寧的忠誠和自己的勇武,你的大哥必會親征。」
「所有人都認為我在大寧那我要謀的局就一定在大寧,可我卻將大部分力量都布置在了圖伯國,我的人已經準備好一切,只等著你的哥哥出兵,我就助你成為圖伯國君。」
「我的計劃一直都有蜀西南,但從來就不是蜀西南,而是西北,西北溫家所在的西北,圖伯國的大軍可以順利的攻取西北,而那個時候,大寧正在對突玉渾開戰呢,或許還在分兵應對黑武帝國的南下。」
「西域諸國從來都不團結,但別讓他們聞到肉味,他們是打不怕的,只要圖伯國拿下大寧西北,西域那群狼就會撲上去搶肉吃。」
闊可敵君侶緩緩吐出一口氣,他在心裡感慨著。
真正的外交藝術,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