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城的早晨顯得有些清冷,清冷到這城裡的人似乎都有些不適應。
最關鍵是這清冷並非來自於無人,人多卻還是那麼清冷更為可怕。
太陽還沒有升起來的時候明月城通往北城門的大街上就已經擠滿了人。
他們翹首以待,卻鴉雀無聲。
一陣陣馬蹄聲暫時打破了這清冷和安靜,馬隊緩緩經過。
在馬隊後邊就是突玉渾可汗的巨大輦車。
這位自稱雄主的帝王站在輦車上,扶著欄杆,視線在他的臣民身上掃過。
雄主總覺得今天哪裡有些不對勁,當他看著這些臣民的時候忽然醒悟。
他的臣民們今天沒有跪下。
但他原諒了這些無知的人,因為他沒有時間理會這些奴隸。
一大早就有消息傳來,大寧鴻臚寺卿葉無坷要進城與他見面。
雄主本來不想離開皇宮,是柱者邏不斷勸說他才答應到城門口來等著。
自從剿滅大彌禪宗之後,雄主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自己被大彌禪宗的餘孽報復。
他只有躲在皇宮大殿之內,四周是密密麻麻的鐵甲武士才安心些。
柱者邏說,若可汗不去迎接顯得我們對談判誠意不足。
而且,高傲的表現可能會激起葉無坷的怒意。
如今這個局面,雄主也只能暫時地下他高傲的頭顱。
好在是不必出城去談判,只是把葉無坷從城門口迎接進來。
柱者邏,這位在突玉渾已經做了二十年大丞相的重臣就站在雄主身邊。
兩個人神色都很凝重。
柱者邏必須要讓雄主離開皇宮才好下手。
皇宮裡雖然已經換了禁衛,大部分都是他調動進宮的隊伍。
可在皇宮裡動手,成功的概率還是有些低。
雄主身邊最親信的那批護衛還在,且宮中一定有雄主早就準備好的暗道。
「到城門口,我就不出城了。」
雄主忽然開口道:「我在城門內等他,你代表我出城去接他進來。」
柱者邏心裡一動。
出城才是最好的機會。
可汗身邊那些侍衛武功高強,在輦車附近的也都是可汗的親信。
只有在走出城門的時候,可汗身邊的人才最少。
就算不出城,最好也要讓雄主從輦車上下來。
可若現在還是勸說可汗出城,柱者邏擔心會適得其反。
雄主這個人本來就有很重的疑心病,說的多了必會引起他的懷疑。
「陛下可在御輦上安坐。」
柱者邏道:「等臣將葉無坷領進城門之後,他到輦車旁邊陛下在車上說幾句客套話即可。」
雄主聽到這話,心中多了幾分感慨。
他其實不怎麼喜歡柱者邏,在他看來柱者邏這個人守成有餘而進取不足。
在過去十幾年之間,突玉渾不斷的向外擴張。
每一次戰爭發動之前,柱者邏都持反對意見。
要不是柱者邏治理朝政的能力無人可及,雄主也早就把他換了。
「到危難時候才可見真心。」
雄主感慨道:「只有你一直都站在我身邊。」
柱者邏連忙俯身道:「陛下給了臣一切,臣早就已經將這條命獻給陛下了。」
雄主點頭道:「若這次突玉渾能過此劫數,我會更加重用你。」
柱者邏回答道:「臣已老邁,能在大丞相的位子上為陛下分憂二十年臣也心滿意足,待說服寧人退兵之後,臣也就該告老了。」
雄主臉色微變:「你也要在這樣危難的時候離我而去?」
柱者邏道:「臣是覺得,陛下應該儘快培養後起之秀。」
「如今朝中官員信奉大彌禪宗者雖多數都已剷除,可大彌禪宗遺患無窮。」
「臣以為,度過這次危難之後,陛下就該挑選提拔新人替換朝中老臣。」
「唯有如此,才能讓朝堂臣子對陛下的忠誠不變,新人得陛下恩賜,他們更會感激。」
「臣願意讓出位置,請陛下挑選更賢能的人來做大丞相。」
聽到這些話,雄主對柱者邏的歉疚更重。
他伸手拉著柱者邏的手說道:「別人都可以說告退,唯獨你不能,我身邊不能沒有你。」
他語氣誠摯的說道:「這次若能與大寧和談你居功至偉,我要給你封王!」
柱者邏像是嚇了一跳,連連勸說。
等快到城門口的時候,柱者邏心中其實已越發急迫。
雄主不下輦車,他幾乎沒有動手的可能。
但他還不能勸說,哪怕雄主剛才對他說了些貌似真心實意的肺腑之言。
可他太了解雄主,稍有一言不對雄主馬上就會懷疑。
「陛下。」
柱者邏道:「一會兒到了城門口停下後,若葉無坷進城陛下切不可邀請他到御輦上來。」
雄主聽到這話微微一愣:「為何?」
柱者邏道:「臣聽聞那葉無坷武藝高強,若陛下邀請他同乘一車,臣擔心他會有威脅到陛下安全,可讓他與臣同乘一車回宮。」
「與你同乘一車?」
雄主微微皺眉:「你是和葉無坷私底下有什麼話要說?」
柱者邏嚇了一跳,就在雄主身邊跪下來:「臣完全是為陛下安危著想。」
他連連辯解:「陛下難道還不相信臣對陛下的心意?臣若是要與那葉無坷有私下來往,何必非要在陛下面前,臣在城外與他說就是了。」
雄主哈哈大笑道:「我只是嚇唬你而已。」
他伸手將柱者邏扶起來:「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只有你對我是真心。」
柱者邏裝作鬆了一大口氣。
他繼續勸說道:「雖然葉無坷斷然不可能在城中對陛下動手,但臣還是覺得不能不防。」
「他一旦在城中動手,百姓們都看著呢,如此一來,陛下受到傷害,百姓必同仇敵愾。」
「寧人再想攻城,其傷亡之大可想而知,然而......天大地大陛下安危最大。」
柱者邏就是不說請雄主下車。
他就一個勁的勸說雄主不要下車,也不要與葉無坷同乘一車。
他了解雄主這個人,你越這樣說他越那樣想,你越那樣說他偏這樣辦。
又是他剛才還故意說了一句讓葉無坷與他同乘一車回去,這句話雄主必會懷疑。
「我還能怕了葉無坷?」
雄主道:「你也說了他斷然不敢在車上對我動手。」
柱者邏道:「陛下還是不要下車最好,百姓們雖會覺得陛下這樣可能稍顯失禮,但......」
「嗯?」
雄主眼神微微一凜:「百姓是會覺得我失禮,還是會覺得我怕了葉無坷?」
柱者邏:「陛下乃天下第一雄主,怎麼會怕了那區區一個寧使......」
話沒說完,雄主就哼了一聲。
「我親自下車迎他!」
雄主道:「不能讓葉無坷小看了我。」
他看向柱者邏語氣有些輕蔑:「你雖有忠誠之心,但眼界還是低了些。」
「我不去迎接他,一是會被他小看,二是會讓他說我無禮,談判之前,我不能讓他有機會發難。」
柱者邏:「陛下不該冒險。」
雄主:「有你們在呢,況且他真敢動手也就沒有談判的事了。」
柱者邏還想勸,臉都急紅了。
越是如此,雄主越是堅持下車。
等到了城門口輦車停下,雄主吩咐一聲就要下車。
柱者邏再次阻攔,但雄主執意不聽。
柱者邏立刻拜伏在地:「陛下實乃我突玉渾第一勇【sha】士【bi】。」
雄主哈哈大笑,大步下車。
等雄主下車的那一刻,柱者邏緊跟在他身後。
走到一半,柱者邏忽然推了雄主一把。
雄主沒能穩住身子從車梯上滾落下去,柱者邏立刻大呼一聲:「保護陛下。」
車下有他的人,見到這般動靜馬上就擠上來將雄主圍住。
此時城門已開,柱者邏大喝一聲:「迎接大寧天使進城!」
在混亂之中,柱者邏的人將雄主死死按住,幾把長刀壓在了雄主脖子上。
四周的禁衛立刻上前,卻被柱者邏大聲喝退。
「你們誰敢上前,我現在就一刀剁了陛下的人頭!」
城外,葉無坷確實配合的很到位。
為了讓突玉渾人沒有疑心,他沒帶軍隊。
只一輛車,一個車夫。
站在城門口的時候,葉無坷回頭吩咐車夫做好發信號的準備。
只要城門一開,柱者邏那邊得手,馬上就發信號讓大軍攻來。
原本守城門的隊伍就是柱者邏安排的親信,此時見柱者邏已經得手立刻下令不准關門。
柱者邏的死士押著雄主往前沖,與葉無坷匯合。
這一刻,雄主聲嘶力竭的呼喊:「快來救我!」
他那些親信護衛想上前,可又擔心傷到他,這猶豫的時候,葉無坷已經進城來了。
此時忽然又起變故。
雄主的兒子阿克曼見到這一幕立刻下令:「把城門奪回來!不許他們出城!」
大批的宮中高手朝著城門方向衝過去。
忠於柱者邏的士兵和這些人很快就打了起來,城門口亂作一團。
大部分士兵終究還是害怕可汗,而且宮內的高手更多。
不到半刻,大批的突玉渾士兵竟然已經攻到了城門口。
葉無坷回頭看了一眼,信號已經打上半空。
他伸手:「刀。」
車夫從馬車裡將他的龍鱗黑線取出來,葉無坷伸手將長刀抽出。
這一刻,身穿大寧鴻臚寺卿官服的這位看起來文質彬彬的青年。
一夫當關。
城門口這附近殺的實在是太亂了,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砍死的或是要砍死他們的人是誰。
柱者邏在混亂之中居然也中了一刀,血糊糊的跑到葉無坷身後。
他也是過於自信,覺得他已經完全控制了軍權所以此事不會再有什麼變故。
哪想到真到了抓雄主的時候,會有這麼多人要保護雄主。
好在是,此時此刻,還有那樣的一個人,那樣的一把刀。
當浩蕩的大寧騎兵衝到城門口的時候,葉無坷身前已經屍橫遍野。
那一身文官錦袍都被鮮血泡透,他身邊一圈的屍體堆起來已有半人高。
在這屍體圍成的圈裡,那一人一刀的身後,柱者邏和他幾名手下死死按著雄主。
「奪城!」
大將軍高真縱馬到了葉無坷身邊,他看了一眼那渾身都是血跡的年輕人微微點頭。
然後持槍縱馬,殺進明月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