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師，下班後一起去聚餐啊。」
放學鈴聲響起，一個女老師整理好卷子，把包挎在肩上：「小王和小賀他們也去。」
「不了。」一個看著溫潤卻略顯疲憊的男人擺了擺手，「一會還有個學生家長要見，我就不去了。你們好好吃吧。」
「行。」女老師也不再推讓，臨走前又上下瞥了一眼許存隅說：「許老師，你真該好好休息下了。人各有命嘛。」
許存隅只是溫和地笑笑，說了再見後辦公室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後仰靠倒在椅子上，取下眼鏡揉了揉眉心。
風從沒關的窗戶吹了進來，把桌子上的試卷吹的嘩嘩作響。許存隅從其中抽出一張，認真看了起來。
這張卷子是夏韞的，也就是今天被叫家長的那個孩子的。
卷子寫的很敷衍，一眼就能看出是抄的答案，但試卷的主人似乎也沒有想要隱藏的自覺，甚至在後面的證明題上留下了一個明晃晃的大字——略。
許存隅嘆了口氣，手機鈴聲卻突然響起，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顯得格外空靈。他掏出手機，上面是一串陌生的電話號碼。
許存隅皺了皺眉，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接通了電話——
「你好，哪位？」
「是許老師嗎？我是夏韞的家長，我現在到學校門口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聲音，很好聽，很有磁性，也有些耳熟。
許存隅沒當回事，他對著電話說：「您先在門口等一下，我讓夏韞去接你。」
高二三班的教室就在辦公室門口，許存隅走進教室，叫起還趴在桌子上睡覺的夏韞去接他的家長。
夏韞揉著惺忪的眼，意外地沒有抬槓，乖乖地走去門口。
許存隅回到辦公室里，把這兩天夏韞做的作業和上課扔的小紙條全部拿了出來，打算一會給家長看。
「叩叩。」
許存隅頭也沒抬：「進。」
腳步聲逼近，在人正好走到面前時，許存隅也正好抬起了頭，「你是夏韞的……」
抬眼對上那人的臉，話卻像被憋在了嗓子眼，怎麼也說不出來。
那人身形修長，穿著一身面料昂貴的西裝，頭髮明顯被髮膠固定過，腕上的手錶也彰顯著眼前這人身價不菲。一副成功人士的作派。
許存隅怎麼也是有著快十年的教學經歷的教師了，立馬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您是夏韞的？」
顧柏饒有興致地盯了他一會，才開口道：「我是他舅舅。」
「孩子的爸媽呢？夏韞今年已經高二，明年就要高考了，難道還要孩子的舅舅來和我溝通嗎？」
夏韞在一旁撅起了嘴：「我爸媽才不管我呢。」
顧柏笑著說：「他爸媽有工作要忙，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既然如此，許存隅也只好把那些本來打算給他父母看的東西拿了出來，通通交給了顧柏：「明年就要高考了，他現在還沒有收心，看看這些作業的完成情況，還有這些小紙條……」
許存隅越說越上頭，這些天不斷有老師向他告夏韞的狀，他也忍了一肚子氣。這樣一口氣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部說完後，抬眼卻看見顧柏直直地盯著他看。
「許存隅，你好像變老了。」
許存隅被噎了口氣，緩了半天才緩過勁來。他拿過水杯喝了口水，然後認真地說：「我希望你能擺正自己作為家長的位置，我現在在和你說正事。」
顧柏低著頭笑笑，然後拿起那些作業，隨手一翻，看見那些離譜的「略」也只是挑了挑眉。
「我覺得不只是夏韞，你們這些做家長的也要有一個好的態度。」
「對對對，許老師說的對。」顧柏按下夏韞的肩：「向你許老師保證，以後不會這樣了。」
夏韞顯然是不願意，嘟嘟囔囔地保證完了。顧柏一聽，又把人猛的一拍：「張大嘴好好說，說清楚點。」
「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夏韞吼道。
許存隅說：「這次叫家長來主要就是為了學習態度這事。高二是最重要的一年，學的東西多且難，高二的基礎沒打好到高三就會不好複習。家長和孩子回去也好好溝通一下，讓做父母的也多多關心關心自己的孩子。今天差不多就說這些，你們先回吧。」
顧柏低頭對夏韞說了句什麼話，然後夏韞跑了出去，留下許存隅和顧柏兩個人在辦公室里。
「前男友，」顧柏站起身，慢慢逼近許存隅，抬手扶住轉椅把手把人牢牢禁錮在自己懷裡，「好久不見。」
許存隅冷笑一聲：「大少爺還記得我，真是榮幸至極。」
顧柏沒有注意到他話中的刺，或者說根本不在意。他抬起手輕輕摸上許存隅的臉：「你真的變老了，但也更有韻味了。」
許存隅臉色一變，把人驀地推了出去：「你該離開了。」
顧柏站直身子，許存隅現在才注意到他比起以前又長高了不止一點。他伸出左手，做了個紳士邀約的動作：「願意與我共進晚餐嗎？」
許存隅皺了皺眉：「不願意。你該走了。」
顧柏聳了聳肩，表情卻凜冽恐怖：「那好吧。許老師，以後我會讓你求我與我共進晚餐的。」說完，突然換了副笑臉，「開玩笑的，許老師可別往心裡去。」
說著就走出了辦公室，走到門口，他吹了聲口哨：「夏韞，走，回家。」
許存隅冷冷地盯著他離開的方向。
*
夏天傍晚的風還是有點悶熱，許存隅提著一兜子菜走在街上時，身上已經出了一層薄薄的黏汗。
「小許，下班了啊。」站在小區門口吹風的路奶奶笑著問道。
「是。您吃過飯了？」
「吃過了吃過了，」路奶奶笑得見牙不見眼，「快回去吧，阿清該等急了。」
許存隅眸色一深，隨便應了一聲，提著菜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走到樓道的時候靜悄悄的，許存隅心想不好，打開門果然看見人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面前的電視已經黑屏，沙發上的人卻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似乎有什麼精彩內容不能錯過一般。聽到了開門聲也只是眼珠子轉了轉，頭根本沒動。
她就保持著這樣詭異的動作，許存隅也不動，就像維持著一種詭譎的平衡。
突然，一個枕頭狠狠砸向許存隅，然後那女人聲音尖利又哀怨地嘶吼著：「你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晚？是不是找男人廝混去了？是不是？！」
手中的菜都被打掉，臉上的眼鏡也被打歪。許存隅就靜靜地站著，等眼前的人嘶吼完，才踱步到她面前。
「媽，你忘了，我現在是老師。」
何清的眼睛明亮一瞬，突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對對對，我的小隅現在是老師。」她現在又像恢復了清醒一般，轉身去撿掉在地上的菜：「小隅現在忙啊，是不是在加班？學校是不是有不聽話的學生搗亂了？我們小隅辛苦了，媽去給你做我們小隅最愛吃的糖醋魚，乖乖等會啊，飯馬上就做好。」
許存隅就看著何清撿起地上掉落的蔬菜，看著人洗好菜，然後擺在菜板上切好，直到盯著人蒸上米飯，許存隅才離開廚房。
他拿起手機，發出一條簡訊——
「方醫生，我媽的病好像又嚴重了。」
方醫生在線，問他怎麼了。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打：「她現在好像記憶有點混亂，記不清人和事了……」
「小隅啊，飯好了，快出來吃吧。」
「哦，來了。」許存隅放下手中的手機，轉身走了出去。
何清已經恢復成正常的樣子，正從廚房裡把菜往外端。許存隅站在房門口，一動也不動。何清眉毛一擰：「快來洗手吃飯啊，還愣著幹什麼，等我餵你啊。」
許存隅一笑：「媽，我來幫你吧。」
「這孩子……」何清被奪去手中的碗筷，人也被推到了沙發上坐著，也不禁露出來了一抹笑。
何清的手藝真的不減當年，吃完飯許存隅躺倒在床上，拿著手機給方醫生發微信。
「我媽今天晚上的時候清醒了一點，但她好像不記得自己不清醒的時候做的事了，要不要開點別的藥？」
方醫生好像不在線，許存隅也不著急，上網慢慢搜這種病狀的情況。過了好一會，方醫生才發微信過來。
「有時間帶你母親來醫院再看一下吧。」
得到回覆，許存隅回了個「謝謝醫生」後便放下手機。
他倒在床上，想班裡的同學，想他的媽媽，和顧柏。
漸漸漸漸，就進入了睡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