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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亡妻發飆

2024-08-23 12:52:58 作者: 星光小談
  2023年。清明。斜風勁雨幽思。妻子楊素玉離奇失蹤整整兩年。

  許鳴揣著派出所送達的《宣告死亡通知書》,隻身杵在彰城遠郊的武官橋上。

  監控中。楊素玉失蹤前的最後一幀身影,就是定格在武官橋上。

  歷史上。總被書本一筆帶過的萬人殉坑,恰恰淹沒於武官橋下。

  教歷史課的許鳴,無論到哪,腦子裡總也揣著一套大事年表地理圖冊。

  民國版《彰城府志》有載。

  「民國十二年(西元1923年)。春末夏初。綿延數月雨災。彰水肆虐。城郭湮滅。百姓盡歿。十室十空。

  秋初雨止。翌日水退。溺屍復生。炊煙四起。街市熙攘。生機盛隆……昭昭天理。咄咄怪事。

  武官村之慘寰殉坑遂滅。再無蛛絲馬跡可尋矣……」

  許鳴呆呆地佇立在武官橋上。一件單薄的衝鋒衣,身子顫慄不止。

  強撐著不頂事的雨傘。強忍著追思妻子的怨念。

  「喏。楊素玉。你自己看嘛……昨天才拿到的《通知書》,今兒,就算作你的忌日吧。」

  剛從懷裡掏出一疊摁了指印紅戳的複印紙,瞬間便被風雨打個浸濕。

  許鳴笑笑。點燃一支菸捲。白紙黑字,就這麼化作一團烏跡。

  「誒!你啊。怎麼說你好呢,楊素玉……活著的時候吧,逞強好勝。這都死了,咋地?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呀?……行吧。《宣告死亡通知書》給你。你自己琢磨琢磨哈。」

  許鳴調侃著亡妻,遂把烏漆嘛黑的複印紙揉搓一團,扔進了水位驟漲,濁浪滔滔的彰河。

  雨大風疾。許鳴的小身板實在扛不住了。熄滅菸頭,轉身要走。驀然回頭彰河上游,登時愣住不動了。

  幽冥般的泛著瑩瑩光暈的巨型旋渦,懸天而降,洶洶跋扈,直奔武官橋來。

  「嗯。像你。像你楊素玉的脾氣。囂張的很啊你,楊素玉!……嫌我打牌。嫌我釣魚。嫌我吸菸。嫌我躺平……你不就是教化學的麼?我不就是教歷史的麼!……瞧把你能耐的吧!你想咋地,楊素玉?拉我殉情啊!」

  那渾渾噩噩,殺氣騰騰的巨型旋渦,距武官橋百米處,陡然怔住似的,原地打旋,聲勢震天。

  捲起的雨幕水牆,越積越厚,越攀越高。

  許鳴嚇得,扔掉雨傘,趕緊跨上電動車。渾身哆哆嗦嗦,嘴裡卻還嘚嘚啵啵。

  「行吧。回見吧您嘞!……告你楊素玉。聽好咯。《宣告死亡通知書》我是依法送達你了哈。回執我不要了……等著哈!回家就充VIP。誒!五家婚戀網,我一家一家,挨著充!」

  每每想起。每每都是她上他下。呼來喝去。跟欠她租子似的種種憋屈,許鳴的火就不打一處來。

  可也來不及了。平行。摺疊。交錯……似乎「錯亂」最貼切吧。

  許鳴。石橋。電動車。武官村。這世界。邪惡的漩渦,吞噬了一切。

  「我。我不想死啊……楊素玉。真拉我墊背啊你!……我……我可不是殉情死的呀!官家還我清白啊!……我哪有閒錢,充VIP啊我!老婆大人!我錯啦!」

  劇烈旋轉,旋滅萬物。包括許鳴這個人。一片片的,一層層的,一粒粒的,脫落,飄零,粉末,蕩然無存。

  整個過程,比「分崩離析」這種字眼兒,要細膩,要靜謐,要恐怖……瀕死。決絕不是什麼幸福安詳的境界。

  兩隻眼球,最先奪眶飛出。不遠處懸浮著,得以記錄過程。

  皮膚像脫連體服般,整張脫落,懸浮黯黑冥空。面孔上那仨窟窿,無褶無皺,優哉游哉。

  血次呼啦的肌體,僅僅也就一霎,遂即崩裂,零零碎碎,絲絲縷縷。

  漏出的那一整坨血球,竟無一滴飛濺。就這麼黏黏糊糊,顫顫悠悠地懸浮著。也只剎那間,砰地一聲,炸成一團殷紅血霧。

  森森骷髏最搞笑。兩手抻開赫人的指骨,一個勁地憑空抓撓著,想把「零件」重新安裝回去似的。

  隨著一陣陣咯咯蹦蹦地「碾壓」。一陣陣灰白的骨灰,徹底遮蔽了眼球。

  旋渦里的許鳴。飛沫狀的許鳴。誰的記錄。誰的記憶。

  刺鼻的屍臭。黏膩的體感。酸脹的眼球。行將窒息的許鳴,猛地睜開眼睛,下意識摸眼球……兩隻都在。安然如常。


  眼前一條封閉的青石甬道,四壁長滿了青苔,穹頂濕漉漉地滴水。

  許鳴打量著自己。一襲烏黑粗麻罩袍,竟是左衽。華夏尚右,生者右衽,壽者左衽。捏著鼻子聞了聞,不出所料,渾身上下屍臭。

  前前後後,齊刷刷的一隊隊人。黑麻壽衣,長發敷面。不出所料,跟他許鳴一樣。

  大夥都是「溺屍」吧。大夥不會都是倒霉催的,來「殉葬」的吧。

  許鳴暗自懊喪,「真夠賤的我!沒事招惹楊素玉幹嘛呀!……死就死了吧。非拿什麼《宣告死亡通知書》刺激她幹嘛呀?……好麼。殉葬來啦!」

  籠屜般蒸騰的甬道里,瀰漫著綠瑩瑩的屍氣。

  許鳴早就汗透。黑袍壽衣黏著褲襠,刺癢難耐。無數次撩開袍襟,又吹又扇,又抓又撓。

  忽而發現,前後緊挨著他的老幾位,都跟冰疙瘩似的僵直不動。只顧勾搭著煞白的脖頸,不見丁點汗珠。

  恍惚間。一通沉悶,肅殺,遒勁的戰鼓聲,傳進青石甬道。

  冰疙瘩們動了起來。踏著悲壯的鼓點。跳著詭異的舞步。黃金力士般的,左腳一個跳跨,右腳一個跳跨。

  許鳴,全是繃緊,有樣學樣。憋得肚皮直顫悠。憋得臉跟紫茄子似的。險一險笑場。險一險露怯。

  29歲的許鳴,早被生活擠兌成了一塊壓縮餅乾。一塊僅能維繫最低機能的餅乾。乾巴透了。乏味透了。

  去哪。不也就這百十來斤呀。我湯姆來啦!

  「楊素玉。你老子等著哈。老子非把你揪出來不可!……咱倆結婚五年,打起入洞房起,你就避孕。一會兒考研,一會兒考編,一會兒考職稱……行吧。這回,非逮住你不可!」

  「疆王!……疆王!……疆王!……」

  山呼海嘯的吶喊。遮天蔽日的血色。許鳴眼睛都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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