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君謙不記得那天自己是怎麼走下樓的,以至於保安室的老伯笑話他:「看你長得一表人才的,沒想到身體這麼虛,回去得好生補補。」他都沒聽見。
他只是風一般開車逃離了C區,然後跌跌撞撞跑進酒吧喝得爛醉。
吧檯上,他一瓶接一瓶灌酒,不是心死,勝似心死。
都說一醉解千愁,可這世上沒有長醉不醒的酒。
酒吧里很暗,暗無天日,燈光很閃,閃爍輝煌,所以就算眼淚落到酒杯里,也絲毫不會有人察覺。
不知誰在他身邊說話,他很想聽清,卻怎麼也聽不清。
那個女人一直叫他的名字,他以為那鶯歌婉轉的女聲是佟情在叫他,定眼細看才知一切是假。
方依格的朋友在酒吧玩時遇見一個長相帥氣的男人,就發照片到群聊里,問誰有勇氣拿得下,她一眼就認出,照片上的人是白君謙,於是要了定位匆匆忙忙趕來酒吧。
剛到時,很多女人圍在白君謙身邊吵架,紛紛爭奪歸屬權,她曬出兩人合照,說是白君謙正牌女朋友,這才將那群人趕走。
想當初他追了白君謙那麼久,他都不同意,好不容易同意了, 她以為自己追到手了,卻原來只是找她演戲。
可那時,她還是答應了,心甘情願的答應了。
畢竟,那是一個能接近他的捷徑,而且,還能讓他和他的女朋友佟情分手,她何樂而不為。
可到了國外後,他就翻臉了,表面上對她客客氣氣,實際卻避著不與她來往。
但那時他身邊還沒有別的女人,她總覺得自己是有希望的,然而兩年後,檸檬卻跑去了法國,經常出沒在他家,她嫉妒得快瘋了。
她很不甘心,都說女追男隔層紗,憑什麼到她這就不管用了。輸給佟情也罷,畢竟她已經死了,可為什麼還要輸給檸檬。
今天她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緣,都說喝醉酒的男人最容易得手,她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既然白君謙把她當成佟情,她不妨將計就計,只要今晚能成功帶走他,就不怕沒有以後。
她拉著白君謙的手臂,裝著像極了佟情的腔調誘導道:「是我,既然你找到我了,那我們回家吧。」
白君謙一開始看過她的臉,已經確認了她不是佟情,但由於醉得厲害,加上聲音很像,他腦子裡的記憶又模糊了。
剛想回答好,他願意跟她走,忽然一陣清脆地掌聲在人群散開,有歌手登台深情地唱起了情歌。
傷感的音律,傷感的歌詞,與台下孤獨寂寞的人們默契的產生共鳴。
苦澀的味道再一次麻木他的身體,讓他漸漸失去了知覺,但卻始終無法沉醉他的心。
他甩開方依格的手,喃喃自語道:」不……你不是佟情,她不會回來了,……不會回來了。」
他開始覺得人潮擁擠,擁擠到一伸手,抓不住舊時的人,尋不到,舊時的身影。
回憶當年,那些他們曾一起走過的美好歲月,仿佛,還在昨天。
公交站牌。
「佟情,畢業了,我們就結婚吧。」
「啊——為什麼這麼著急?你是擔心將來我嫁不出,還是擔心你將來娶不到老婆?」
「我擔心,人生無常。」
「好啊!」
學校楓林大道。
「我……我想找個人陪我去看雪,可是找遍整個學校,覺得只有你最適合。所以白同學,能不能賞臉陪我一起去啊?」
他答:「天很冷,我不想出門。」
她失落 「啊?所以你這是拒絕嗎?」
他解釋「我以為很明顯。」
她笑得燦爛:「沒事,不喜歡看雪就不看,那下次邀你一起賞月呀!」
東郊火鍋店。
她問肖昨:「誒,你看過《狄公案》嗎?」
肖昨答:「我看過《張公案》,你說的那個誰寫的?」
她回覆:「不題撰人。」
肖昨滿臉得意道:「哦……不題撰人啊,這作家我認識,他寫過好多書呢,特別厲害,我家裡還有好幾本他的作品。看來我們很有緣份,品味相投啊!」
她冷哼:「我跟IQ不高的人才沒緣,蠢材,丟死人了!」
肖昨拉著他的袖子,氣呼呼道:「白君謙你看,她這張破嘴,以後要是嫁給你了,千萬別讓你弟弟放過她。」
肖昨不屑道:「我就是逗一逗你而已,真當我白痴啊,誰不知道不題撰人就是作者不詳。」
佟情氣得滿臉通紅:「八字還沒一撇呢,誰知道以後我會嫁給誰。」
肖昨點頭輕笑:「那是,以後的事誰知道,說不定你直接嫁不出去。」
學校圖書館。
他問佟情:「你喜歡研究《易經》?」
她好奇問:「你怎麼知道的。」
他如實回答:「肖昨說,你得知我的名字是我爸根據易經取的,就去買了曾教授好幾本書,最近正看到《大易管理》。」
她笑道:「呃……是啊,肖昨那個八卦婆,怎麼什麼都愛往外說,我這不是投其所好嘛!」
他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問:「怎麼,這麼著急想見公婆?」
她一口氣沒上來,嗆得得滿臉通紅:「咳咳……沒有,沒有,沒有的事,我就是單純喜歡古典文學……」
……
回憶戛然而止,方依格再次叫醒他,他又回到了現實。現實里人很多,可是再也沒有了那位愛笑的姑娘。
香山笑語猶然在,人已不成雙。
他失聲哽咽:「佟情,為什麼……不等等我?」
方依格扶住搖搖晃晃的白君謙,心裡不免難受起來,在她眼裡,白君謙一直是高大偉岸的形象,遇事不驚,沉著穩定,而現在卻哭得像個孩子。
談過戀愛的人都知道,分手的確是件令人痛苦的事,可是已經七年過去了,再深的感情也該淡了。
她不懂白君謙為什麼當初那麼毅然決然的分手,現在又深情款款的挽留。
佟情死了,他們的關係也死了,挽留不住的不僅僅是人,還有他們之間的感情。
她看不下去好心勸慰道:「你就算喝死自己,佟情也不會再回來,當初做了選擇就不應該後悔,你現在後悔豈不是又要對不起你爸媽!」
她見白君謙不為所動,繼續道:「你好不容易才求得你爸爸原諒,如果讓伯父伯母看見你喝得這麼爛醉如泥,他們該怎麼想?你是覺得他們一把年紀了,要跟著你一起內疚,還是替你難受?」
白君謙像是突然被人點醒,終於放下了酒杯。
是啊,不會回來了,死亡是神明也無能為力的事,他悔恨當初的決定,恨那個思想不成熟年少無知的自己。
從此後,他心裡有了一道揮之不去的陰影——佟情死了,死在他們分手的那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