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一輛運柴牛車「嘎吱」攆著厚雪,從後門進了王侯巷的平王府,張老伯一勒韁繩,安靜的在柴火房停下。
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溜下牛車,捻手捻腳的進了虞園。
虞園就是郡主李虞的住處,她身為平王之女,朝廷冊封的郡主,在平王府內有一座獨立的豪華庭院。
虞園占地四五畝地,最內是一棟主屋,兩側是一排書房、廂房,庭院中央一座假山和池塘,水榭亭台,典型的江南王侯府邸。
這次失敗的翹家,是偷偷溜出去。
回來當然也要悄無聲息。
不能大張旗鼓。
楚天秀發現主屋的燈盞,在暗夜中一直亮著,心裡有點虛。
不確定李虞發現自己翹家出走沒有?
越是虛,他越是作死的來到主屋窗前,墊腳探頭探腦張望,想看看李虞睡下了沒有。
李虞正在窗前的書桌看《六韜》,恰巧抬頭望了一眼,她一雙清澈靈動的鳳眸,對上的楚天秀呆滯的雙眼。
她有些錯愕,「夫君,你怎麼...呃,是從花園回來了?」
「啊!夜色迷人,雪中踏梅,令人流連忘返。」
楚天秀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背負雙手,道:「我突發奇想,有一份重要的東西要寫,晚上便在書房睡了!」
當然,就算不寫東西,他也不可能睡主屋。
他這贅婿,昨天晚上才被老昏侯一棒槌打暈了送上門,在平王府只待了一天,還尚未和李虞郡主「擇吉日,行大禮」,自然是沒辦法逾越。
至於祖兒,她是幫姑爺翹家出逃的從犯,更是緊張的在郡主跟前面都不敢露,一回來便心虛的直接奔書房去了。
...
回到書房。
祖兒已經升起炭爐取暖,房內很快暖了起來。
楚天秀帶著吩咐祖兒取來一卷竹簡,研磨墨汁,準備連夜寫自薦書。
他已經放棄了進宮勸皇帝改贅婿聖旨的想法。
鴻門客棧的儒生們給他澆了一盆冷水,這些儒林士子、平民百姓,都覺得他小昏侯太作死,活該被皇帝貶為贅婿。
他一個人高聲疾呼反對,皇帝也不聽啊。
與其白忙活,還不如另想其它出路。
這個出路就是「歲舉」——參加皇帝親自主持的朝廷策問考核,出仕為官。
對於考核什麼的,他也不怕。
翻看大楚史書,會發現朝廷的歲舉考核,出奇的務實。
根本不用去背誦後世一大堆儒家四書五經,專研字裡行間的每一處繁文縟節。
只是「問答」。
簡單的說,就是皇帝老兒出一道題。
比如「朕缺錢了,怎麼弄點錢回來?」
「南疆蠻子造反,川中出現流寇,怎麼弄死他們?」
「朕乃天子,天降隕火,這是老天在對朕發火嗎?」
具體考題只有皇帝一個人知道,不會提前泄露。
然後,有資格參加歲舉的一堆考生們來回答皇帝的考題。
皇帝看著滿意了,「呀,你小子不錯啊,腦子靈光!」
一拍板就通過考核,賜給你個小縣令噹噹。
小官幹得好,眾官吹捧一番,就加官進爵。
一路升為權傾朝野的三大公卿——負責政務的丞相、負責打仗的太尉、負責監察百官的御使大夫。
大楚位列三公者,可封侯。
封侯,這也是無數官員畢生難以實現的終極夢想。
至於那些皇帝不滿意的考生,則直接駁回,讓他們打道回府。
考核流程有些不太嚴謹和繁雜。
但在唐宋科舉制盛行之前,朝廷大體就是這樣選官的。
楚天秀可不覺得,這個時代有什麼事可以問倒自己。
沒錢就弄錢,造反就干他!
主意多的是。
皇帝項燕然英明神武,慧眼識珠,定然會發現掩藏在小昏侯的糟糕名聲之下,是暗夜裡一顆無比璀璨耀眼的夜明珠。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讓皇帝改變一下對他的糟糕印象,收下他的自薦出仕書。
這個難度極高!
皇帝早就瞧他昏侯家不爽,覺得他是廢材。才會不顧天下議論,將他堂堂侯爵世子廢物利用一下,貶為上門贅婿,為平王府傳宗接代。
連那些酸儒們都看得出皇帝的好惡。
他楚天秀這這一點自然更是心知肚明。
他寫一道自薦書上去。
只怕皇帝老兒看都懶得看一眼,直接丟到一旁駁回,可能連皇宮大門都不讓他進,更別說參加歲舉考核了。
「必須讓皇帝拿起我的自薦書,看上一眼!只要一眼,我讓他從此刮目相看!」
楚天秀沉思起來,琢磨這道向朝廷遞交的《自薦出仕書》,該怎麼寫才好。
「也罷,乾脆把我滿身的閃光點都寫出來,總有皇帝喜歡的地方。指不定他一高興,賜我個大官噹噹!」
楚天秀想到了一個傳奇人物,不由淡笑。
他立刻在竹簡上,飛快的書寫。
還好,他這小昏侯雖然選擇性失憶了不少事情,但還記得怎麼寫這個時代的先秦篆書字體。
「臣,皮膚白皙,鼻樑挺拔,雙眸如珠,唇紅齒白.....容顏冠世也!」
「臣,氣宇軒昂,眉目含星...有英武神勇之氣概也。」
「臣,四歲寫詩百篇...十歲熟讀兵法戰策...如今二十歲,已閱萬卷書,當世之第一博學也。唯惜天賦異稟,懷才不遇也!」
「臣,勇猛如荊軻,廉潔如鮑叔,信義如尾生。我不為朝廷棟樑大臣,誰堪重任?」
楚天秀越寫越順手。
用了整整一捲來寫自己的臉。
再來一卷,讚美自己的氣概。
自己夸自己。
感覺就是爽!
祖兒玉手抱臉,趴在旁邊,好奇的看姑爺都在竹簡上寫了什麼。
她一雙天真的靈眸圓睜,漸漸倒吸冷氣,一雙小玉手掩面不忍直視。
姑爺!
您要臉嗎?
您長得是唇紅齒白,溫柔又秀氣,可這跟當官有半個銅板的關係嗎?
金陵城的人都說,您是金陵四大紈絝里臉皮最厚的一個。以臉皮厚的程度來看,姑爺很有希望當大官啊!
...
深夜。
狄兒跟著牛車回府,便向李虞稟報了小昏侯在外面的一舉一動——從翹家出逃,到昏侯府,再到痛罵皇舅沈大富,最後在鴻門客棧和一群腐儒吵架發毒誓。
「郡主,您真是太了解姑爺了。
他在外面,連兩三天都沒堅持住...才兩個時辰,自己就灰溜溜的跑回來了,還裝作沒事的人一樣在王府花園裡溜達了一圈,又鑽進書房裡。」
狄兒說著,忍俊不禁,掩口嬌笑。
「他這嬌貴的身子...能在外面忍受小半夜的寒風,已經是不錯了。」
李虞輕笑,翻著《六韜》,心思卻不在書上。
不過狄兒有些擔憂,「郡主,您說,姑爺罵的沈國舅這麼狠,沈家若是去找皇上、沈太后告狀...姑爺會不會有麻煩?」
「放心吧,昏侯府在老老昏侯的時候,在沈太后那裡還欠著一萬兩銀子錢呢,也沒見太后催昏侯府還錢。
沈大財主是金陵城第一大財主,幾乎壟斷了江南的綢緞生意,也不缺這筆銀子。
昏侯府欠下的帳不知多少,沈太后都不管。告狀要有用,皇上早派人去抄昏侯府了!」
李虞不以為意。
沈大富大半夜跑去昏侯府堵門,向昏侯父子追債,是她指使狄兒去通風報信。
她自然知道其中的分寸。
只是在鴻門客棧,小昏侯跟儒生們對罵了一戰之後,腦子一熱,居然打算向朝廷自薦當官,稍微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身為世襲罔替的侯爵,平王府的上門女婿,註定了一生享受不盡的富貴,根本不用去幹什麼事。
小昏侯想去當官...自然是不想總待在平王府,受氣。
「郡主,姑爺在琢磨寫《自薦出仕書》,已經待在書房好久功夫...您要不要看看他?」
「哼,你家姑爺面子太薄,疑心又重。我若去看他,只怕他還以為我發現他翹家,故意去奚落他呢,我才不去觸他霉頭。」
李虞撇了撇小嘴,想了一下,吩咐道。「你吩咐伙膳房,給姑爺、祖兒熬個姜肉粥夜宵,就用我前些天在東郊鐘山野獵回的鹿肉。
再溫熱一盞葡萄美酒,酒里加點肉桂、丁香和橙皮,驅驅寒氣!他在外面凍了半晚,別凍傷了骨子。
「是,郡主。」
狄兒立刻去辦。
...
夜更深了。
李虞一雙清澈的美眸凝望著窗外,庭院對面的書房。
那邊也是徹夜燈火通明。
夫君應該是正伏案徹夜疾書吧!
李虞思緒萬千。
父王掌大楚太尉府,平日政務繁忙,極少回府,難以顧及王府家務。
她娘去的也早。
平王府如今掌家的,是三十餘歲的二夫人,出身金陵十大門閥之一謝氏門閥的謝麗元。
二夫人莫名的看小昏侯不順眼。
從小昏侯上門,便冷著一副臉,誰都看得出來她對小昏侯的態度冷漠。
有二夫人這個榜樣。
上行下效,錢大總管拿著雞毛當令箭,其他僕人們雖然明面上不敢對小昏侯不恭,但背地裡少不了嘀嘀咕咕,一副敬而遠之的態度!
平王府無法給小昏侯家的感覺。
小昏侯既然一心想要出仕當官,這未嘗不是提升自己地位辦法。
若能當上官,哪怕是個小縣令,便能搬出去住。
他在父王面前總算也是一位有上進心的女婿了,在平王府多少加點地位,也少受點氣。
只是,皇帝那一關難過。
皇帝一向不喜歡小昏侯,怕是不會給他授官。
她明兒是不是該去找項凌公主,走走關係?
項凌公主是她最好的姐妹,也是皇帝項燕然最寵的一位公主。
請她在皇帝面前美言一兩句,給小昏侯一個出仕的機會!
若是項凌公主還勸不動皇帝,那就只能請父王親自去皇帝面前,為女婿美言一番。
身為世襲罔替的平王,當朝三公太尉,皇帝的義弟,父王在皇帝眼裡還是很有份量的。
她心中漸漸有了一些主意。
-------------
【大封,求推薦票,求新書投資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