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夜晚十一點還有十分鐘。閱讀
千梧推開門,三位新娘正一起站在走廊上。
喜服讓鍾離冶看起來格外斯文變態,他笑道:「外頭誰敢想,江少帥竟是冰霜大美人。」
「我就納悶了。」彭彭一邊死命扯腰上不知哪冒出來的帶子一邊嘟囔,「江沉長得多爺們,怎麼穿個喜服戴個假髮就變女的了。哦!還有千梧,好傢夥,我昨晚差點愛了。」
一直沒有表情的江沉聞言冷冷地朝他看過去。
「我咋感覺後腦勺涼颼颼的。」彭彭邊嘀咕邊扶了扶笨重的髮髻。
「這叫五官優越,好看的皮相都是無所謂性別的。」鍾離冶笑著伸手替他整理衣服。
江沉冷聲問,「你們很閒嗎?早知道不該告訴你們生存法則。」
「別在這吵。」千梧按著太陽穴,「快到點了,還不去面試?」
江沉回頭看他一眼,「這就走。」
「注意安全啊,少帥。」千梧倚門淡笑著說,「忙完要緊事我就去接你。」
「不必了,走廊相見吧。」江沉擺擺手,「我會沿途再做一次記號,晚上彭彭照著記號認一遍路。」
「唔……」千梧稍猶豫,「我擔心的是洞房,別讓人睡了。」
冰霜美人江沉聞言冷漠挑眉,轉身淡淡道:「這話你跟莊園主說吧。」
十一點的鐘聲伴隨著嗩吶冥樂一起奏響,古堡一片空曠,千梧獨自沿著旋轉樓梯下到負一層。
帳房門上掛著一把厚重的銅鎖,隔壁是倉庫。
他計劃先去倉庫里找把工具開鎖,拿起鎖頭想估下分量,誰料鎖竟忽然自己開了。
湊近看,鎖芯斷了一截,斷層上凝著一層淡淡的蠟。
千梧忽覺背後發涼,他回過頭,在空洞的牆上盯了片刻,而後沉默地推門進去。
帳房裡有兩盞小油燈。帳冊一摞疊一摞,從書脊發黃的程度能依稀分辨時間順序。
他把燈提到桌邊,先翻開最新一本,果然是近期的帳。
管家先生記帳之精細令人驚嘆,第一頁就有千梧的名字。
「清洗費:客人千梧弄髒的五斗櫃」
「食物:客人千梧要求的青葡萄和楓糖」
「損耗:客人千梧隨手扔掉的真絲手帕」。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希望莊園的詛咒早日降臨在客人千梧身上,賜予他死亡。
千梧竟在詭異的氛圍中感到一絲滑稽,他忍著笑飛快翻過這一頁,又很快看見另一個熟悉的名字。
「食物:客人江沉要求的紅酒,血橙,肉桂和糖粉。」
備註小字:他竟直白「要求」不許在食物里加任何藥劑,不能拒絕,該死。
時間是今天下午。
千梧盯著那行字長達幾分鐘才輕輕放下帳本。
管家的記帳習慣數年如一日。所有開銷折損、細末收入都會記錄。莊園主在外有不少家業,每個月源源不斷地造著錢。他看著看著忽然有點好奇,從架子底下抽出最舊的一本帳。
這一本已爬滿裂紋,讓人擔心隨時會散架。
千梧仔細翻開第一頁,時間已經模糊了,但字還很清晰,顯然比老太婆日記用的墨水更經得起考驗。
第一條帳是筆龐大的收入。如同橫空出世的創業基金,往後買地置業、老太婆付給巫醫的高昂酬金,都從這筆錢中劃。
往後一直翻了大半年,才終於開始看見外面生意賺錢。
千梧又往回翻,在那筆巨款入帳後,流水一樣的帳目數不勝數,其中一條有些不同。
那是一筆婚禮的喜帳。
這小山一樣的帳本里,每天都有一筆喜帳,但唯獨這條既是第一筆,也是長達一年裡唯一的一筆。第二條喜帳出現在一年後,而在那之後沒多久,出現了老太婆的喪帳。緊接著,喜帳一天接一天,便與後面的無數本帳無異了,仿佛進入死水般永無止境的循環。
千梧輕輕翻動紙頁,腦海里漸漸勾出一樁故事的輪廓,卻又有些撲朔迷離。
身後的木門忽然嘎吱一聲。
帳本落在桌上差點粉身碎骨。千梧猛回頭,卻沒像以為的那樣對上管家陰森的臉,站在身後的是冰霜大美人江沉——還穿著喜袍,全妝,臉色奇差。
千梧愣了愣,「嚇死我……你怎麼在這?你不是該去……」
半截話音折在喉嚨里,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江沉臉色變得更難看。
「落選了。」
江沉渾身透著冷氣,咬著字說道:「莊園主選了屈櫻。」
「唔……」千梧感覺自己心化了,「肯定不是你的問題。他可能只是怕你對他做什麼,你真的已經堪稱……」
「閉嘴。」江沉語氣不善。
千梧從善如流閉上嘴,隨手拿起另一本帳,一邊看一邊笑得肩膀都聳動起來。
江沉站在不遠處看著他笑,冷漠淡去,無奈道:「有這麼開心?」
千梧點頭。
江沉放縱地嘆口氣道:「隨便吧。你得趕快回去了,管家今天很警惕,我看他去宴會廳急匆匆,一定是急著辦完差事後來檢查你的行蹤。」
「晚了。」千梧笑著放下帳本,「我已經看到很多不該看到的東西了。」
房間裡。
喜服被丟在地上,皮帶扣清脆地響,江沉把襯衫繫到最上一顆扣,軍靴踏著地板,一舉一動都散發著嚴肅賁張的軍官荷爾蒙。
千梧靠坐著他身旁的中古桌,看著他冷漠擦拭掉眉粉與紅唇,竟覺得有股難言的性感。
「他沒選你,確實不太合理,難道真的放棄了?」千梧問,「屈櫻怎麼辦?」
「她也準備了有記號的葉片。」江沉說,「其實莊園主最初看上的是那個高中生,但她哭昏過去了,屈櫻主動頂替,莊園主才勉強答應。」
「這樣的?」千梧挑眉,「性命攸關還肯替她,她們有什麼關係嗎?」
「我之前問過,沒有。屈櫻只說那個女生在外面也很慘,她想護著她走出神經。」江沉說道:「而且她主動替上去,也是為了給彭彭留一條記號路。我其實在擔心另一件事。」
千梧問:「什麼事?」
江沉思忖道:「今天管家說,莊園主想出了一些體諒玩家的舉措,會在晚宴上公布。」
千梧冷笑,「是殺死玩家的舉措吧。」
「畢竟他現在很被動。沒把握殺死我們兩個,一旦失手,按照生存法則,女鬼也不會在後半夜對我們動手。」
「我們就成了莊園裡的BUG。」千梧淡淡接道:「而且還是兩個會傳授經驗的BUG。」
江沉點頭,「所以他必然要想盡一切辦法先弄死我們。」
千梧忽然問他道:「你說女鬼為什麼執著於殺死和莊園主成為夫妻的玩家,是什麼角色會這麼痛恨新娘呢。」
江沉腳步微頓,片刻後說道:「正房夫人。」
千梧悠然一笑,「我想是的。」
嗩吶聲中,玩家們再次齊聚宴會廳。
千梧剛落座,管家就無聲地出現,俯身湊近他的臉龐,假笑著問:「千梧先生,請問您晚上去哪了?」
「在房間啊。」千梧仿佛沒有為過近的距離感到不適,「哦對了,我剛才太無聊,給您畫了一幅肖像,報答您送我的紅酒。」
江沉聞言默默放下餐具朝他看了過去。
管家努力把嘴角的弧度又扯大一點,「噢?是什麼樣的畫呢,我很期待。」
「在這。」千梧從兜里摸出一張摺疊的紙,展平往桌上一扔,「喏。」
江沉非常好奇,站起來傾身去看。
泛黃的紙上是一幅素描,哥德式線條捕捉到了管家先生的精髓——四肢細又長,尖長的鞋頭仿佛能戳破人眼珠,面目猙獰詭譎,腳下的圓形底座中心筆直地生長出一根尖刺,洞穿身體,從頭頂血淋淋地支出來。
「大師之作。」江沉忍不住讚嘆,「一畫千金。」
管家沉默了,死一般寂靜。
「請問千梧先生。」管家努力扯著嘴角,「我為什麼被串在這根尖刺上?」
「靈感來源於您轉身的動作。」千梧很大藝術家風範地笑著,說道:「我從來沒見過您這麼絲滑的活人,忍不住手癢,獻醜了。」
管家伸手一把將肖像抓走塞進口袋,貼近他耳邊有如蛇語:「這樣挑釁,會加速您的死亡的,我向您保證。」
「你沒法保證。」千梧依舊笑得天真無畏,「你只能遵守苛刻的規則,甚至無權與比你等級高的BOSS同時出現。」
管家額頭上青筋鼓動,仿佛有個沉睡的魔鬼下一秒就要從皮囊里破出。半晌他才恢復正常,說道:「可我將在這莊園裡得以永生,而你們都會死去。」
千梧挑眉,「你承認了。」
管家皺眉,「承認什麼?」
「你無權與比你等級高的BOSS同時出現。但這幾天,你都是和莊園主一同面試的。」千梧眉目美艷,和不苟言笑時的冷清截然不同,他在幾毫米之外直視著管家,「所以,你只和莊園主一夥,而昨晚那個美麗的姑娘——」
管家眼眸驟然一縮。
千梧也貼近他的臉頰,在那布滿皺紋的耳邊輕聲道:「她是你們的噩夢,是這莊園裡真正的恐怖。」
管家倏然站直,「我有事宣布。」
「好啊。」千梧拿起叉子,「不等等她了嗎?」
「她是誰?」管家問。
千梧挑唇而笑,「不知道,也許是幾年前的第一任女主人,你認識嗎?」
寂靜落於這最後一句低沉的呢喃。
管家幾乎是閃現般離開了長桌的這頭,出現在離千梧最遠的另一端,陰沉命令所有人在一分鐘內吃完。
「他又在亂發施令了。」千梧戳起難看的炒蛋不悅道。
江沉沒有發表評論,卻在他要把炒蛋放進嘴裡之際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
千梧抬眸看向他。
「知道有問題,還吃。」江沉說。
千梧搖頭,「我很餓啊。」
「別吃了。」江沉堅持,仿佛回到小時候,他肚子脹氣卻仍舊貪吃江家的甜食,江沉就是這樣以兄長般的口吻,端走了他面前的餐碟。
千梧在心裡嘆一口氣。
不吃怎麼睡覺。
失眠患者很暴躁啊。
叮叮——
管家敲響高腳杯。
「今天已經是各位來到莊園裡的第三個夜晚了。」他又擺出那副虛假的笑容,說道:「近年來,莊園主一直夢想著娶幾房美麗的妻子。可每一任妻子都活不過新婚夜,這著實令人惋惜。」
四下鴉雀無聲,千梧在遙遠的長桌另一頭看著他,帶著一副「我倒要聽聽你還能放什麼屁」的眼神。
管家繼續說道:「但是昨天,我們誕生了一個奇蹟——千梧大人,活過了新婚夜。」
眾人紛紛扭頭看過來,千梧優雅捏起酒杯細長的柄,向管家舉了舉。
管家欠身致敬:「我的主人說,既然活過新婚夜,您就是真正意義上莊園裡的夫人了。在今晚開席前,我已經將您的姓名寫進族譜,放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
江沉垂在桌布下的手忽然攥緊。
管家臉上綻放出詭譎的笑容,「名字入族譜,無論昨夜如何,您此刻才終於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莊園主的新娘了。」
他把「真正意義上的」這幾個字咬得很死,挑釁而愉快地看向千梧,「我想,您此刻一定和我一樣,期待著今晚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