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梧兩聲尖叫後,整個藏書室更顯得空曠寂靜了。
江沉看著他足有一分鐘沒說出話來,在這一分鐘裡,小千梧中途就無聊地撇撇嘴扭回頭,繼續吃餅乾看畫冊了。
迷惑太大,江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大腦罕見地宕機,意識到這一點,又延長了宕機的時間。
他回過神來聽到自己下意識問了句跟任務完全沒關係的話——
「你竟然不認識我?看我,就不覺得我像誰?」
小千梧噎了一下,回頭瞅他半天,把嘴裡餅乾渣子咽了,「像一個冷血無趣的大人。」
江沉:「……」
千梧不是沒禮貌的孩子,這句硬生生的挖苦讓江沉愣了一會。
江沉眼神黯然下去,許久才低聲道:「你叫千梧?」
「你怎麼知道?」小千梧一邊嚼餅乾一邊晃著腳,「我叫千梧,我是個小妖怪。」
「你有朋友嗎?」江沉停頓下,「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江沉的……好朋友?」
小千梧又一噎,難以置信地扭頭看著他,「江沉不就是你嗎??你不就叫江沉嗎!」
江沉眼睛瞬間一亮,正要開口,對方又皺眉道:「還好朋友……哪有這麼直白套近乎的,你可真夠不要臉的啊。」
江沉:「……」
「你真不記得我了?」江沉難以置信,伸手在自己大腿附近比著,「我這麼大的時候,和你這麼大的時候,忘了?」
「我知道你啊。」小千梧打了個哈欠,「房子裡配送來了一批藝術品給我挑選,一共七件,雖然藝術品本身似乎不知情,但我一開始就瀏覽過你們了,這算是認識吧?」
他說著托住自己的臉頰,嘆一口氣,「甜食果然是誘捕之物啊,竟然被發現了,讓我這個訂貨者好沒面子。」
信息量略大,江沉皺眉消化了好久,最終最介意的卻是一個數字。
「一共七件?」
「七件?」
「七??」
「是啊。」小千梧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哦了一聲,「我還是要挑選的嘛,沒有藝術靈感的我就不收藏了。」
江沉眉心開始抽搐,似乎隱約猜到了是誰在八進七的規定下慘遭淘汰……雖然被挑中顯然不是好事,但這一刻他仍然不爽到了極點。
小千梧看著他的眼神果然充滿了無法出口的遺憾和抱歉。
「靈氣嘛。」小千梧低聲婉轉地安慰道:「這種東西與生俱來,沒有……也不能過分責怪自己。」
「好吧。」江沉努力接受了被嫌棄的事實。
他再次打量了一下周遭環境,除了小妖怪千梧,並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那麼,讓我猜猜。」江沉說,「你挑中了七件藝術品,每天收藏一件,今天是第一天,你收藏的是邵雷。」
「對喲。」小千梧很坦誠。
江沉頓了頓,「他已經死了嗎?」
「死?」
小千梧愣了一下,像是被他這句可怕的話嚇了一跳,很久才搖頭,「死什麼死,只是被我收藏了而已。」
江沉注視著他,「你是人嗎?」
「這個問題問得好。」小千梧努力琢磨了一會,「我是小妖千梧,可能不是人。」
「不是人也不能這樣。」江沉語氣嚴肅甚至嚴厲,「不管你是不是人,都不能把別人當成收藏品收藏起來,人類是有血有肉有生命的,你把邵雷弄哪去了?還回來。」
小千梧哼一聲,「你有病吧,你讓我幹嘛就幹嘛,你怎麼不讓我去死?」
江沉眼神平靜,「如果我讓你去死,你會嗎?」
「當然不會。」小千梧撇撇嘴,「放棄吧,不要試圖用這種方式吸引我的注意力,你不符合我的審美,無論你怎麼折騰,我都不會收藏你的。」
「……」
江沉看著他從梯子上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下來,忽然覺得這個傢伙其實並不太像千梧。
他的行為喜好,一舉一動,都十足是千梧。但他的言語間透露出的脾氣和小小年紀的價值觀,又與千梧背道而馳。
如果非要說,江沉倒覺得他更像是神經。
只有神經會覺得這一切是賞賜。
「不要用冷冰冰又很兇的眼神在背後瞪著我。」已經走到小床邊的千梧忽然背對著他說道:「你看得我後腦勺發涼。」
江沉還不知道這個傢伙到底和千梧有多大關係,有沒有什麼掌控玩家生與死的處決能力,不敢輕舉妄動。
他最終還是不願意放棄,改換了小時候父親的口吻:「別的不提,你理應知道半夜不好好睡覺還出來搗亂是錯誤的吧。」
「所以呢。」小千梧坐在小床上,晃著腳沖他笑,「我錯啦,你打算把我怎麼辦?」
「……」
不能怎麼辦。
小時候不能,成為男朋友後就更不能了。
江沉敗了。
離開前,他在門檻駐足,回頭掃過那浩瀚的藏書。
有一種隱秘的預感,邵雷就在這中間。千梧喜歡看畫冊,他或許就藏在某本畫冊中,找到那本畫冊,就可以「復活」邵雷。
踏出門檻的一瞬,猛烈的眩暈感再次襲來,江沉再睜開眼,又回到了昏暗的起居室。他踩在那塊地毯上,身邊壁爐里的火焰仍舊發出細微的噼啪聲。
門把手的圖案只是象徵性地被壓在茶几下,茶几不算重,哪怕是被人隨便踹上一腳都會暴露。而只要有人動了念頭,嘗試推一推地毯上的把手圖案,就能進入這個裡世界。神經並沒有設置阻礙玩家進入的機制。
這說明什麼?神經在潛意識裡甚至可能是希望玩家找到他的,而找到後,玩家一般會怎麼做?
江沉心頭髮冷,忽然又想到小千梧對他的造訪完全沒有被侵犯的不安,他甚至察覺不到玩家可能想要傷害他。
如果是那樣,就會很麻煩。
江沉站在火光與昏暗的交際處,出神了好一會。
而後他回過神來,把茶几又搬回原本的位置,收拾了巧克力壺和光禿的烤盤,重新點亮蠟燭下樓。
踩著樓梯下到最後一級,紅燭忽然熄滅了。黑暗中似乎有一剎那比之前更加安靜,江沉眼眸一凝,身體已經下意識做出反應,反手抓住身後人的肩膀。
很柔軟,女生猝然急促的呼吸聲隨之響起,但江沉沒有猶豫,直到把那人扭在自己身前。
「放手。」雙馬尾咬牙低聲道:「沒做虧心事,慌張什麼?」
黑暗中,江沉辨認出她的輪廓,片刻後鬆開了手。
「什麼時候出來的。」他的聲音也沒什麼多餘的情緒。
「在你弄烤盤時。」雙馬尾似乎無聲地笑了笑,黑暗中,她沒有之前那樣和善平易,反而有些冷漠的咄咄逼人。
她低聲說,「我第一次出來時,你不在房間,也不在上面。我在下面找了一會,又聽見你弄烤盤的聲音,所以說——
你剛才離開這個木屋了?」
江沉沒作猶豫,「沒有。」
他又緊接著補充道:「我就在上面找東西,沒看見我是你的問題,不要裝神弄鬼。」
他說著便冷漠地轉身往四人的房間走,雙馬尾卻在身後沒動,在他手剛剛要搭上門把手的一瞬,她忽然用極低的聲音在背後說,「你果然是和這一關的BOSS認識嗎?」
江沉腳下一頓。
「和BOSS睡過,這麼荒謬的話,難道竟然是真的。」她還在低低地自言自語,「烤棉花糖,你多要走一支,但並沒有吃。BOSS出沒的一瞬間那兩支棉花糖就不見了,一起不見的還有你碗裡的麵包湯,我明明只看你喝了幾口,一整罐就那樣空了……還有那些餅乾,你讓隊裡的女生專門烤的宵夜,不要告訴我你剛才是拿著那些點心出去看雪了。」
江沉還沒來得及回頭反駁,忽然感覺一道寒光在眼側閃過,而後,冰冷的刀刃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如果真的是那種關係。你會不惜把所有的玩家都葬送在這裡,包括你隊友,甚至,也包括你自己麼。」
江沉深吸一口氣,片刻後回過頭,從口袋裡掏出紅燭。
紅燭這次很配合,自動自覺地亮起一簇光。在幽暗的燭光中,江沉看著對面那雙帶著震怒的女孩的眼眸,第一次露出一點欣賞的笑意。
「沒有看錯。」他說,「沈柔外強中乾,你們隊活到現在,你才是帶隊的。」
脖子上的刀刃更近了一分,劃破皮膚表層,牽出一絲涼涼的痛意。
「不要跟我說這些沒用的。」雙馬尾眼眸冰冷,「逼急我,我會殺人。不必質疑,走到今天,我自有殺人且不被神經懲處的底牌。」
「我相信。」江沉輕聲說。
「我剛才,去見了一個NPC。」
對面的瞳仁驟然一縮,「然後?」
「他和我希望的那個人,像也不像。」江沉語氣平淡,帶著一絲思忖,「即便是同一個人,也被神經篡改了。不過我很確定,他只是一個重要的線索NPC,不是會傷人的BOSS。」
「為什麼?」雙馬尾皺眉,「不要為了保女友給我胡編!」
女友這個字眼讓江沉愣了一下,但他只是笑笑沒有多解釋,只是把手緩緩伸進口袋裡,「因為我也有底牌。」
仿佛一本厚重法典的生存法則在燭光下攤開,江沉刻意直接翻過了前面幾頁,打開最新一頁。
一片空白。
「你有你的底牌,我也有我的,這就是了。」他摘下法典上的羽毛筆說道:「每個副本我都有一次驗證副本角色的機會。只能驗一個人,如果這個人是BOSS,這本法典上會直接浮現跟BOSS相關的所有線索,如果只是個普通線索NPC,名字就會消失。」
雙馬尾眼睛瞪大了,似乎不肯相信還有這種BUG一樣的道具。
「這是我獨自一人帶著一百個玩家從第一個副本里逃出來的獎勵。」江沉神色高冷而真誠,沒有半點說謊的樣子,他甚至在空中揮了揮紅燭,「看到這個沒,這是我們第一個副本里的BOSS,名叫唐剪燭,那個副本後她乾脆跟我跑了出來,還讓我女友——不太高興。」
雙馬尾用看鬼的眼神看著他,又死死盯著那根紅燭。
江沉不多說,直接把生存法典翻到第一頁。
【唐剪燭】
【#1禁遲到】
【#2禁嫁娶】
【#3生死輪,旁人不可涉足】
【#4以血劃血】
【#5禁蔑視線索】
「我沒有騙你,這就是我寫下她的名字後出現的線索。因為有了這些線索,我們離開第一個副本只用了兩天,一百個人只死了兩三個,船夫說這是個奇蹟。」江沉說這話時輕輕挑了挑眉,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傲意。
雙馬尾瞪了他好一會才鬆開那把匕首,「好吧,但這些還不夠說明你剛才的話。」
「無妨。」江沉目光投向手裡的紅燭。
「剪燭。」他平靜開口,「你是副本里跟出來的傢伙嗎,是就給個回應。」
兩秒鐘後,紅燭不情不願地緩緩熄了。
黑咕隆咚中,江沉仿佛聽見了雙馬尾難以自抑倒吸冷氣的聲音。
「如果你跟了我們一路,就再亮起來。」
……
紅燭十分之不情願地掙扎地亮起了一個小火星,半死不活地杵著。
「看到了吧。」江沉隨手把它甩得更亮,「接下來,看著。」
他輕輕摸了摸那隻羽毛筆,翻回最新一頁,在空白的紙上端端正正寫下了「小妖千梧」四個字。
雙馬尾屏息湊過來看,梧字最後一划墨跡剛剛洇入紙張的紋路,四個字就瞬間消失了。
「看,名字消失,雖然浪費了這個副本的驗證機會,但也說明了他只是一個線索NPC。」江沉滿意地笑笑,轉身把法典收好,「所以並不存在我袒護這一說,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雙馬尾瞪著他,「既然這樣,線索NPC和你有關係,你豈不是能直接打聽到線索?」
江沉聞言面色有些尷尬,「這個,倒是有點困難。」
「為什麼?」
他不聽我的我能怎麼辦啊,江沉心說。
然而他最終只說道:「他可能有點失憶,不太認識我。但我對救人的方法有一個猜測,田田小姐,明天可能就到你了,還希望你配合一下。」
「怎麼配合?」
終於送走了心思細密得恐怖的女生,江沉困意全消,發燒陣陣冒冷汗的感覺更強了。他輕輕用手蹭了下被劃破皮的脖子,裹緊大衣無聲地推開小屋的門。
黑暗中,亮著幾簇幽暗的燭光,木然的三張臉差點把他直接送走。
江沉:「!」
江沉:「……」
「幹什麼……」他虛弱地扶住額頭,反手關門壓低聲道:「一個個不睡覺……在這幹什麼……」
「臥槽!!你騙小姑娘真是一套一套的。」彭彭瞠目結舌,「我們三個在這聽你秀啊,臥槽,生存法典怎麼會聽你的話?」
「沒聽我的話。」江沉笑了笑,「只是法典規則一開始就寫了,這個筆可以修改規則一次,但不能無中生有。我只是大膽猜測,強行寫無中生有的東西會自動失效,果然是這樣。」
彭彭兩手隔著被子砰砰砰給他鼓了個掌,「牛。」
鍾離冶按下彭彭,「怎麼樣了?真的見到千梧了?」
屈櫻也立刻問,「他還好嗎?他還記得你嗎?他有沒有……」
「好像,不是他。」
江沉神色忽然淡了,走回到狹窄的下鋪床坐下,又把法典掏出來,重新翻回新的空白的這一頁。
他對著空白的紙張似乎發了一會呆,而後又掏出那張千梧留下的字條,展平輕輕放在法典之上。
「我見到了……他說他是個小妖怪。」他低聲喃喃。
「但留言的是,大妖千梧。」
作者有話要說:小神經:千梧千梧就知道千梧,被愛情沖昏頭腦的愚蠢的人類。
地板:說這話時可以不要蹭我嗎?
小神經一頓:當然不行啦!我最喜歡地板啦!
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