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2024-08-23 15:44:50 作者: 小霄
  流言僅在一夜間便驚動了江沉身邊的圈子。

  這個圈子裡的人非富即貴,穩重內斂,看起來會讓人有十足的把握對方決不可能傳八卦,但八卦就這樣被寂靜地傳開了。

  千梧睡了很長的一覺。

  與江沉跳過當晚最後一支舞,他在酒會上喝到酩酊大醉,上了軍部那輛江沉專用的車,枕著江沉本人肩膀昏睡,少帥的肩章就在臉頰旁邊,呼吸中儘是皮革混雪松的氣味。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江沉肩膀上的軍權,是雪松的味道。

  後面的事情都不記得了,一覺醒來他看著天花板上陌生而熟悉的雕刻,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回了江家老宅。

  房間角落裡傳來江沉壓低微啞的說話聲。

  他身上的家居服睡出了褶皺,質地硬挺的頭髮也有些凌亂,但身姿還是軍人樣的挺拔,背對床的方向筆直地站在那。

  千梧忽然一陣恍惚。

  神經里已經和這個人和好很久,但這一刻他還是感受到隱秘而強烈的刺激,就好像一個全新的江沉站在面前。

  似乎感知到他醒了,江沉回過頭,舉著手機沖他低聲說,「是副官。」

  「嗯。」

  千梧躺下翻了個身,把自己卷進柔軟的杯子裡,閉上眼舒服地聽他講電話。

  江沉開口還是公務上的事,啞著嗓子和副官聊了十分鐘,聽得千梧昏昏欲睡。

  就在他眼睛快要徹底闔上時,忽然聽江沉說話的語氣更低了一度。

  「他的事你不用管。」

  千梧一下睜開眼,頭沒動,但直勾勾地盯著江沉的側臉。

  江沉站在角落裡,隨手撥了撥貼牆邊的窗簾,又說道:「隨他們傳去,這種事情有什麼可遮。」

  「媒體也無所謂,不必回應,也不必躲。時至今日,我有什麼可顧慮的。」江沉仿佛早已盤算好了一切,「不必糾結,就這樣。」

  回到人間的第一個早晨,指揮官先生和副官的一通電話,公務說了十幾分鐘,千梧的事只說了十幾秒。

  但這卻令千梧萬分滿意,看著江沉放下電話才問,「怎麼跑這個房子來?難怪昨天迷迷糊糊感覺車開出去半座城,怎麼也到不了似的。」

  「我怕你一回來又睡不著,回老房子你心裡能舒坦點,誰知道你喝多了酒睡得戳都戳不醒。」江沉聲音里含著笑意,又說,「但還是要留心,血腥和死亡在神經里是司空見慣,回到現實世界後反而容易出問題,那些老兵的創傷應激病都是這樣來的。你最近要是覺得後反勁,跟我說,我幫你約心理醫生聊聊。」

  江沉一邊說著一邊從衣櫃裡抽出熨燙筆挺的襯衫和軍裝褲,背對著他換好衣服,「我回軍部開個四十分鐘的會,然後辦手續請假休息一段時間,你再睡個回籠吧,醒來一起吃早飯。」

  千梧還沒來得及抒發不滿,就被江沉一個吻戳在腦門,又被順理成章堵住嘴。

  江沉站在床邊俯身吻他時,他才從指揮官先生還沒系好的襯衫領口裡看見鎖骨和胸口大片絢爛的吻痕。

  「昨天晚上。」江沉站起身嘆息一聲,「算我第一次領教你徹底喝大了的樣子,凶得要死。」

  千梧難以置信,「昨晚你喝得不比我少,那麼大飲酒量,還能?」

  「沒能。」江沉無奈道:「當然沒能。」

  看著他欲言又止只轉身拉起軍裝和肩章出門,千梧忽然大笑起來。他從床上掙扎著坐起身,笑得又一頭扎回被子裡,直到江沉拉開門卻又停頓。

  「幹什麼?」千梧笑著努力坐直,「不走了?」

  江沉說,「等你把要嘲諷我的話說完。」

  千梧立刻飛快道:「指揮官先生誠然也只是個普通男人。」

  江沉面部肌肉僵硬了一瞬,一聲不吭,沉默地拉門大步離開。

  關門的動作仍然溫柔極了,厚重的木門落進門框,一點聲音都沒有。

  千梧長舒一口氣,重重地、重新撲回床上。

  身子墜落時,床墊深處配合地發出聲響,被壓在身下的被子如此美妙地鬆軟,乃至他幾乎能感受到身體壓下去時裡面的空氣從氣孔中被擠出的過程。

  人間。

  這是他與江沉在人間重逢的,第一個早上。


  上午九點三十分。

  軍部大樓今天的氣氛十分詭異。

  以往腳步聲混亂的走廊里,今天文秘們走起路來卻幾乎整齊劃一,甚至自動成為幾列,有人從辦公室出來,看著門外的秩序下意識提起一口氣,要醞釀一會才會逮到能巧妙融入其中的機會。

  原因之一,指揮官的八卦聽了一早上,現在八卦本人如往常準時出現在大樓里辦公。

  原因之二,緋聞男友也一起出現,美其名曰,「看看帝國最高機密機關的辦公現場,或許能為之後的創作找找靈感。」

  原因之三,江沉在踏入會議室前很風輕雲淡地跟第一文秘說了聲,「噢,他就隨便看看,不牽扯機密的話,你們就配合配合。」

  配合配合。

  這四個字在當場所有人腦內炸雷一樣旋轉了幾秒種後,走廊里穿梭的人群就自動變成了現在這樣。

  仿佛有一個無形的交警站在那指揮。

  千梧當真隨便看了看。

  帝國護衛軍只是千百兵種軍隊間的一支,但因為身份特殊,這座機關辦公大樓說得上恢宏壯觀。一共四十層,江沉的辦公室在三十八層,帝國最高級的機密每天從四方遞來會聚於此,走廊上隨便抓一個形色匆忙的文秘,肩膀上都是一槓兩星。

  千梧隨便看的就是這三十八層,他耐著心把死長的走廊從頭走到腳,聽特意跑來介紹的勤務兵講解完每一間能夠讓他進去看看的會議室,終於忍不住評價道:「非常無聊。」

  葛桐深吸一口氣,露出微笑,「說的是啊。」

  千梧笑起來很溫柔,溫柔和清朗的笑意在那雙黑眸中凝聚,誰也不想怠慢他。

  所以葛桐搜腸刮肚,大腦過載運轉兩秒,又憋出來一句,「昨天在晚會上我觀察您喜歡喝甜酒,今天食堂菜單上好像有鱈鬆蛋糕,您想要嘗嘗嗎?」

  千梧笑道:「不用。」

  葛桐:「……噢。」

  然後這個半大男孩露出了迷茫和焦慮的表情。

  大概跟著江沉這麼久,能夠爐火純青地應對各路神仙,唯獨沒見過千梧這一路。

  「指揮官的男朋友」,還是一個會讓指揮官本人低聲下氣的男朋友,搞藝術的。

  葛桐撓了撓自己的臉,「昨天那個,您是什麼時候回來指揮官身邊坐的啊?」

  「嗯?」千梧把視線從會議室桌子丑絕的包角設計上挪回葛桐臉上。

  葛桐嘆一口氣,顯然懊惱自己沒話找話,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尬聊,「昨天我追出去叫您留步,您不是沒答應直接撐傘走了嗎?結果我剛回拍賣廳,就見您也坐在那了,我估計您是從後台繞出去的,合著您看起來慢條斯理地走,腳程還比我快。」

  這一大長串說完,葛桐露出死了的表情。

  但千梧卻並沒有覺得生硬,他反而微妙地站直了身子,低聲若有所思道:「原來時間線是這樣。」

  「什麼?」葛桐沒聽懂。

  千梧擺擺手,「我想去江沉辦公室睡會,太早了。」

  「好好好。」

  葛桐瘋狂點著頭替他拉開門,等他先出去,不由得回頭看了眼會議室牆上投影的時間。

  9:58。

  好傢夥,搞藝術的,生活真是自由。

  江沉的辦公室,大概是這棟軍部大樓里唯一具備審美素養的房間。

  千梧看了一圈,對寬大的棕褐色真皮沙發最滿意,從江沉衣櫃裡如願找到一條圍巾,隨意搭在腳上,就躺進那個沙發里閉上了眼。

  他真的有點困。

  江沉擔心的事情,其實他也會擔心。神經里各種陰間的人陰間的鬼都見全了,出來後做上半年噩夢再失眠個百八十天,絕對不是誇張。

  但很神奇,他回到人間後卻覺得心裡久違地舒適。

  人心裡頭的感覺是個很玄妙的東西,就像在這之前,他只感受過痛苦和治癒,悲傷和快樂,激動與平和,似乎每一種感受都對立著另一種,不會憑空出現某種心理狀態。

  但此時此刻,千梧是真的覺得心裡舒坦,像是一塊寶石被餵足了保養的油,舒舒坦坦波光粼粼地放在那。

  千梧閉著眼睛想,或許神經的確是一種治癒。


  不然他怎麼會半點都想不起那些恐怖和陰暗,哪怕刻意去回憶,思緒卻好像不聽他使喚,又偷偷溜走。

  他在琢磨神經的過程中慢慢釋放困意,最終沉沉睡去。

  直到門外原本克制有序的腳步聲再次凌亂起來。

  文件快速翻動聲,十幾個人同時低聲交流的聲音混在一起,有男有女,文秘們說話時似乎會默契地把自己的聲調和音量保持在一個相同的水準,聽起來像白噪音一樣,充實而不覺得打擾。

  江沉和副官的聲音在這之中就十分突出。

  「就這樣,你頂著,我休息一陣。」

  文秘們仍舊在他背後低聲交談公事,只有副官不怕死地執著問,「我頂要頂幾天?您休息一陣是多長一陣?什麼級別的事情我可以打擾您?」

  江沉似乎認真思考了幾秒鐘,「短則十天,長則半月,最好不要來打擾我。」

  副官也克制地消化了幾秒鐘,繼續聲情並茂地問,「您瘋了嗎?」

  文秘們那片白噪音一樣的交談聲忽然消失。

  而江沉也已經站在辦公室門外了,他仿佛沒有聽見副官的嘲諷,只說道:「讓葛桐幫我定一下馬蒙雪山的機票,兩人,私人行程,不要驚動軍機。」

  副官說,「那裡以全世界信號最差的度假地聞名,您如果去了那,我可能真要寫信匯報緊急公務了。」

  江沉從容點頭,「正是這個意思。」

  千梧笑得悄無聲,但笑得很快樂,像是小時候偷到甜甜圈一樣饜足而得意。

  江沉推開門,在門縫裡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笑容。

  千梧坐在真皮沙發上,頭髮有些凌亂,些微透光的襯衫下透出頸下的紅痕。

  江沉立刻又無比自然地把門關上了,在門外說道:「今天的匯報取消,你們各自發郵件給我吧。」

  那幾十個等著匯報的文秘和軍官都是人精,連句是都沒應,腳步聲立刻分散向各個方向。

  過了一會,江沉重新推開門,對千梧無奈道:「圍巾能蓋什麼,怎麼不找一件大衣披著睡。」

  「我們要去雪山?」千梧難以置信,「你對雪山沒有心理陰影嗎?就不怕推開木屋的門我們又回神經了?」

  「怎麼可能,神經的一切都符合邏輯,你剛說的這種情況簡直離譜。」江沉面不改色,「實不相瞞,最後一個副本我還蠻快樂的,想起我們從前一起去雪山度假,當時就想如果能出去就要再來一次。」

  千梧對雪山沒意見,但是他心裡還記掛著別人。

  「出發之前,是不是還得見一見他們?」

  江沉點頭,「我讓葛桐幫我約了英的晚餐,鍾離冶和彭彭也吩咐他們去找了。既然我們都出來,他們應該也不會有問題。」

  千梧長嘆一口氣,「但願如此。」

  他說著要起身從江沉的沙發上下來,一腳剛踩下地,忽然聽到一聲輕微的咔噠聲。

  江沉反鎖了辦公室的門。

  即便沒有軍部工作的經歷,千梧也知道這很不合常理。

  於是他思考半秒後又把剛剛下地的腳縮回沙發上,「你想幹什麼?」

  江沉臉色充滿了軍官的正義,「既然你都來了。」

  千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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