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討論過後,已經是正午了,熊午良作輯拜別,離開了大殿。
看著走出殿外的熊午良的背影,楚王君臣三人面面相覷。
今天的熊午良,和往常實在是大不一樣!
難道真是在大殿裡聽政久了,開了竅了?
楚王今日心頭大悅,感慨於廢物侄子的進步之快,自覺對得起自己那位戰死沙場的弟弟。
不愧是我!爛泥都能被我扶上牆!
心念及此,楚王撫掌笑道:「二位,熊午良這小子,所言如何?」
昭雎雖然心裡仍然憤於熊午良一席話便將楚王拉到了屈原的觀點一邊兒,但是楚王此刻興致勃勃,昭雎一眼就能看出來。
令尹昭雎是個老人精了,他可不像屈原那個夯貨,動輒便要掃楚王的興。
君不見屈原這個二愣子現在已經從當初執掌朝政的重臣被貶為一介閒官了?
不過話說回來……熊午良今天的表現,著實令人震驚!
雖然針對秦王嬴盪的幾句話有譁眾取寵的嫌疑,但整體上可謂謀算縝密,有柱國之資!
這還是那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嗎?
昭雎:「大王培養有方,羋良公子今日果真一鳴驚人。」
屈原也頷首道:「午良公子今日所言果然很有水平,對於秦國的闡述很有見地,只是後來的預測實在是天馬行空,令人啼笑皆非。」
楚王拍著肥大的肚皮笑道:「年輕人總喜歡有些震驚四座的言論,倒也正常。既然秦國是我大楚最大的敵人,那便要好生練兵備戰,不可讓西戎蠻子逞凶。」
屈原精神一振:「大王,方才午良公子的話您也聽見了,想要楚國強大,必定要變法強國。臣請我王儘快在大楚推行新一輪的變法,好與強秦爭雄!」
昭雎冷哼一聲:「三閭大夫慎言,我大楚也是天下一等的強國,並不懼那秦國。況且,變法就一定能強國嗎?」
楚國積弊不少,屈原一直期望能夠通過變法強國,但是楚國地廣人多,貴族老世族尤其根深蒂固。變法觸動的利益太多,稍有不慎便是天崩地裂,昭雎一直不贊成屈原的變法強國之策。
君不見當年的吳起受先王何等信重,他在楚國變法,下場如何?
昭雎屈原二人又吵起來……
……
熊午良走出殿外,一時茫然。
經過丹陽大敗,楚國的衰落已經是歷史的趨勢了。
而自己手中無權,怎麼能扭轉這個趨勢?
方才在政事殿中自己預言秦王暴斃,可以說是語驚四座,但楚王卻明顯不信——就算一年後自己的預言被證實,楚王開始重視自己,但論起後續的爭權奪利,恐怕熊午良也搶不過那些混跡朝堂多年的老狐狸。
玩政治的,心都髒啊!
自己一個心地純真的新時代好少年,怎麼和那些人掰手腕!
再有七十年,秦始皇的大軍便會平推天下,楚國王室難免受辱。
七十年聽起來很長,但是留給楚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等到再過幾年,白起那人屠開始吊打天下的時候,天下一統便成了大勢所趨,楚國就再沒什麼反抗的餘地了。
難道我真的什麼都做不了?
「族弟,怎麼今日在這裡閒逛?」一聲爽朗的笑聲傳來。
熊午良打眼一看,立刻拱手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來人正是楚國的太子,楚懷王的嫡長子羋橫,未來的楚頃襄王。
羋橫擺擺手,示意無需虛禮:「今日天光極好,實不應在宮中虛度。午良不妨陪族兄出宮遊玩,你意下如何?」
羋橫雖是楚國的太子,身份顯貴,但是對熊午良這個族弟卻始終沒什麼架子。
偷偷腹誹一句:
這廝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一憤青。偏偏羋橫這憤青還是個辦事不計後果的性情中人(亦稱二兒逼)。
不然他後來在秦國為質時,也干不出因口舌矛盾當街攮死秦國大夫、又不告而別逃回楚國、導致秦楚兩國徹底撕破臉這樣的渾事兒。
話說回來,雖是二兒逼,但太子羋橫對熊午良卻極好。
早先熊午良的父親曲陽君和楚懷王兄睦弟恭,羋良和羋橫這倆小年輕也一直關係莫逆。後來曲陽君在丹陽與秦軍血戰殉國,羋橫對自己這個小小年紀沒了爹的弟弟便更加照拂。
像是這種出宮遊玩的活動,羋橫一般都會主動帶上熊午良。
在其他紈絝公子面前,羋橫基本也會袒護熊午良。
熊午良心情正煩悶,哪還有什麼心思出宮溜達。
「族兄的美意午良心領了,只是今日實在無心出宮閒逛。」
羋橫一怔。
要在往常,熊午良對出宮這樣的活動一向非常積極。
太子往常也沒少帶著自己這位族弟,找個畫舫小樓兒,鶯歌燕舞地捏捏肩揉揉腿。
想必,自己這位喪父的幼弟,今日是受了什麼委屈吧!
羋橫面色一板:「午良,今日可是有人欺負你?如實告訴為兄,本太子定然為你做主!」
熊午良嘆了口氣,默默搖頭。
按理說,憑他和羋橫之間的關係,等到羋橫繼承王位的時候,熊午良一定會頗得信寵。
若是羋良想要主持國事扭轉歷史,不出意外的話,到那時更有機會爭取。
但是,想等羋橫即位,已經是十年後了!
那時,楚國已處於衰落狀態,先丟上庸、漢北,然後丟西陵,就連郢都都被秦軍占據,楚國歷代先王陵寢被秦兵縱火焚毀!
再後來,楚國的腹地巫郡和黔中郡也被秦國奪走,楚頃襄王憂憤逝世!
可以說,縱觀後半部戰國史,基本就是楚國被秦國按頭暴揍,各種花式吊打。
彼時楚國已是癌症晚期,雖然還有幾十年國柞,但再想救起來幾乎是不可能了。
羋橫卻不知道熊午良心中的思緒,只當熊午良不願多說,便安慰道:「族弟不要憤懣。這郢都呆久了確實無趣,等到入秋之後,本太子出資組一支馬隊,到你的封地來一場秋狩,屆時好好熱鬧一番。」
封地?
握草,我還真有一塊兒封地!
熊午良的父親熊威生前深受楚懷王信重,獲封曲陽君,封地曲陽。
那曲陽縣瀕臨淮水,坐擁廣闊平原,物產豐饒。
實實在在是一塊兒肥美之地!
按照楚國的法律,曲陽君熊威戰死之後,熊午良作為熊威唯一的兒子,自然要繼承曲陽君的爵位,成為新一代曲陽君。
而熊威生前留下的封地,包括封地上的所有財貨、莊稼、人口,也全都是熊午良的私人財產!
萬惡的大地主竟是我自己!
熊午良心中飛速打起了算盤——與其在郢都繼續這樣毫無存在感地空耗下去,不如回到自己的封地搞建設、煉鋼鐵、促生產、練新軍……
也好歹是為了抗秦大業早做打算。
自己前世身為土木老哥,論起搞建設,絕對是專業對口!
留在郢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秦國飛速強大。畢竟自己一介那什麼黃口孺子,即便再怎麼料事如神,楚王也不可能將國政大權交到自己的手裡。
打定了主意,熊午良立刻對著羋橫道:「太子,我想回曲陽就封了。」
羋橫一怔。
按理說,自己這個族弟,早就該回到曲陽,繼承曲陽君爵位,從此過上山高皇帝遠的美妙生活。
但是熊午良一直嫌棄曲陽偏遠,沒有郢都的錦(青)繡(樓)繁(酒)華(肆)。
再加上楚王感懷熊威以身殉國,便力排眾議,將年幼的熊午良留在身邊聽政。
怎麼這廝突然換了想法?主動想回封地去了?
熊午良自然知道太子的困惑,早就編好了理由:「留在郢都也沒什麼意思,大王每天都要讓我在殿中聽政,根本沒有找樂子的時間。還不如回我的曲陽縣,雖說是破了點兒,但好歹也能自己給自己做主……」
太子不由得點頭……想想自己在宮中被宮人監督,每天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整日學書練劍,竟然對熊午良的說辭大是認同。
一時間對即將天高任鳥飛的熊午良竟然生出幾分羨慕!
羋橫:「此言甚善……此事我做不了主,還是去找我父王說一聲吧——想必他也沒什麼拒絕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