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士們紛紛望向趙章……雖然一個個的模樣都狼狽不堪，但是所有人的眼瞳都熊熊燃燒，如火炬一般。
胡人和趙人之間結下的仇怨已經太深了。
殺戮那些胡蠻，對趙氏貴族軍來說沒有半點兒心理負擔。每一劍劈下去，趙氏宗族子弟們心中都滿含著為同胞、同袍們復仇的快意。
在雲中郡一路廝殺席捲而來，砍下的人頭堆積如山。
所有軍士們都望著高處的趙章，縱然衣衫襤褸，但個個兒的目光中都寫滿了狂熱和崇敬。
趙章原本是一個彪形大漢、純正的北方壯漢的模樣。
回想曾經的趙章，在戰場上可以扛著大旗身先士卒，身披重甲充當全軍先鋒……而現在的趙章形銷骨立，簡直已經瘦得脫了相了。
論狼狽，趙章是這支趙氏貴族軍里最狼狽的人！
一路殺來——但凡缺少馬匹需要步行，哪怕全軍只差了那麼一匹馬，趙章便總是那個選擇步行的人。
趙章的高風亮節顯然引領了全軍效仿——這些貴族家庭出身的軍士們有一個算一個，個個兒自幼都有當君子的想法，如今又有趙王趙章珠玉在前……因此三軍上下都自發將戰馬讓給重傷員和腿上有傷的士卒。
正是這樣超強的凝聚力，才讓這支趙氏貴族軍至今都沒因慘重傷亡和物資匱乏而作鳥獸散，甚至越打越頑強、越打越堅韌！
除此之外，每頓飯趙章都是全軍最後一個吃的，如果不能做到全軍都有肉吃，趙章絕不肯吃半點兒葷腥。
每天晚上趙章都要巡視全營，為鼾聲如雷的疲憊軍士們一一掖好被子——顯然也是最後一個入睡的。
至於親自為傷兵以嘴吸膿之類的故事，更是數不勝數。
當代的軍隊大多以徵募兵為主，這些烏合之眾一般傷亡超過百分之三，就已經算是死傷慘重；傷亡超過百分之五仍不潰散的，已經算是超強的精兵了。
像是熊午良曾經指揮的三支部曲們，顯然算是這個時代的異類……最多的時候曾經承受過近半的死傷，仍然可堪一戰。
但誰也比不上趙氏貴族軍。
這支全數由貴族子弟組成的精兵，自開戰至今已經連續作戰好幾個月，其中三個月都是冬天……這可是趙國的凜冽寒冬，而不是地處南方的楚國的冬天！他們陣亡人數超過了三分之二，活下來的人更是人人帶傷……
居然仍有作戰的意志！
趙章，恐怖如斯！
……
眾目睽睽之下，趙章沙啞著聲音道：「諸位，我有個好消息。」
軍士們目不轉睛地望著趙章，眼中的崇敬和狂熱幾乎不加掩飾。
雖然趙章鬍子拉碴、身形瘦削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但是目光炯炯有神，長笑一聲，嘴唇翕動，拋出了重磅炸彈——
「胡人要與我們議和了！」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所有趙軍士卒們的眼睛都亮起來了。
一時間無人歡呼……
趙章含笑頷首：「不錯——胡人被我們殺怕了！他們要談和了！」
在確認了這一切不是做夢、一切都是真的之後……趙氏貴族軍的將士們終於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終於！
這一路的殊死奮戰、生離死別啊……
有些士卒甚至難以自抑地熱淚盈眶。
為了這一天，趙氏貴族軍們實在付出了太多太多。
趙章含笑望著歡欣雀躍的士卒們……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要是一切都能重來，或許趙章不會選擇爭奪趙王這條艱難的道路……趙國昔日的霸權已經灰飛煙滅，能保得社稷不滅，已經是趙章窮盡所有、再加上楚國的些許幫助，以及相當大一部分運氣因素才勉強維持的結果了。
刀骨先生啊！你在哪裡！
趙章喟然一嘆。
趙國的社稷，我保住了。
刀骨啊刀骨……不管你在哪裡，想必一定會為我而喜悅的吧？
趙章望著麾下的趙氏貴族軍將士們，心中一陣陣激盪。
我趙章，不是亡國之君！
只要爭取到與胡人之間的和平……我要讓趙國再次偉大！哪怕為此付出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趙國誠然窮困潦倒、領土萎縮、國貧民弱……儼然是奄奄一息的模樣了。
但是趙章還不是一無所有！
至少，面前的這支趙氏貴族軍，便是趙章的最後本錢。
經歷了如此多的坎坷磨難、一輪輪的拼死血戰……至今還活下來的趙氏貴族軍將士們，都對趙章有毫無保留的信任和忠誠。
而且每一名趙氏貴族軍的成員——哪怕只是普通的士卒，現在都有了充任普通軍隊百夫長以上的資質。
有這些忠心耿耿的部屬，趙章就有了重建趙國武備的骨幹。
再加上舉國擁戴和趙國特有的民風尚武……只要我趙章再有二十年和平的時間，我趙國的軍隊一定能重振輝煌！
熊午良能在司馬錯聯軍伐楚之後實現楚國振興，我趙章也未嘗不可！
心念及此，趙章胸中一陣陣激盪。
刀骨先生阿，這一切，你都看到了嗎？
我沒有讓你失望罷！
趙章收起心中思緒，抬起手來。
軍士們的歡呼聲戛然而止，神色炯炯地望著這位帶領他們打出了奇蹟一般勝利的傳奇統帥。
趙章：「胡人已經表現出了談和意向，寡人有意派一名特使前往胡蠻的營盤之中，與胡人確立具體事項、簽訂和平條約。」
場面安靜了。
誰都知道——這個特使的任務，相當危險。
胡蠻素來不像中原人那麼講究——什麼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規矩，那些胡蠻未必能理解。
回想當初胡蠻剛剛開始鬧亂子的時候，趙章就給他們派過特使——結果主使被砍了腦袋，使團里的其他人都丟了一隻耳朵被趕回來。
而且胡人的態度反覆變卦，在歷史上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完全會有這種可能——趙人的特使來到胡蠻的軍中，但胡人已經轉變了態度不想議和，順手就把特使的腦袋砍下來祭旗。
對於眼下的胡人來說，這種可能相當不小！
因為趙人與胡人之間已經殺紅眼了！
趙氏貴族軍為了逼和，在草原上瘋狂地殺戮胡人的婦孺，此仇已是不共戴天……前去議和的特使無疑是個高危職業，面臨什麼下場都有可能。
萬一胡人動了殺心——想要痛痛快快地死亡恐怕都是一種奢念。
趙章微微一笑，望向自己的長子：「趙謙何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