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落在詹才知那張淡漠清俊的臉上,卻沒有半點暖意。
男人眉眼低垂,鴉色長睫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
他的身上還穿著結婚的白襯衣,打著酒紅色領結。
襯衣上有暗紅乾涸的血跡,身上的塵土細數著這一天一夜的奔波。
從前我覺得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讓人覺得可怕,如今他不笑了,卻像是披著清冷的月光,孤寂又悲涼。
在小白倒下前,他單膝跪地,將小白擁在了懷裡。
小白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她狠狠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無聲嗚咽,淚水肆意涌動。
詹才知不僅沒有鬆開她,反而用力將她抱緊,一手攬著她的後腦勺,全方位將她包裹住,聲音輕柔道:「沒事了,我來了。」
他的小白那麼乾淨,他不會讓她染上一丁點鮮血。
更不會讓她一輩子都陷於內疚和痛苦之中。
要怨要恨的話就衝著他來吧。
他願意下地獄,願意償命。
只求老天給小白一條出路,讓她不要絕了生的希望,像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好好活下去……
囚禁,本非他所願。
如果那是保護小白唯一的方式,他寧願背上所有的罪孽也要護住他唯一的月光。
*
被他捅了一刀的蘇父並沒有立即死亡,匕首還插在他身體,鮮血很快就染濕了他的衣服。
蘇母幾次都險些昏厥,可她狠狠掐著自己的大腿,不敢昏厥。
她怕自己昏迷連蘇父最後一面都看不到。
就算她沒有昏迷,現在這樣的情景她什麼也做不到。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蘇父流血,她也只能流淚。
蘇父強撐著最後的氣息,一點點朝著我爬來。
看著那個從前愛過我,厭過我,用最難聽的語言辱罵過我,我本該叫一聲父親的男人。
小時候覺得他是世上最溫暖,最高大的父親。
什麼時候開始他的頭髮變得蒼白,他的肩膀也不再筆挺。
他斷了小腿,像是一條年邁的可憐蟲在地上攀爬著。
身體遠比理智更加誠實,我抬腳走到他面前蹲下。
我不知道在這種時候應該說些什麼,好似有千言萬語。
又好像隔著萬水千山。
我哭過,悔過,也下定決心和蘇家劃分界限。
可真到了這個時候,心中百味交集,腦子紛亂,到了唇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抖動的嘴唇,以及那一隻用力想要揚起來的手。
我俯身,任由那隻粗糙的大手落在了我的臉上。
他嘴唇翕動:「那時……你也這樣痛嗎?」
痛嗎?其實我記不太清楚了。
恐懼大於疼痛,我只想要逃出生天。
又冷又黑的雪夜,水邊只剩下我狼狽逃竄的身影,我那時想過求救,想過和家人道別,想最後見陸時晏一眼。
唯獨沒有想過我有多疼。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蘇良辰費力勾起了一抹笑容,「幸好,你還活著。」
染血的指腹撫過我的臉頰,「我不是個好爸爸,別為了我哭,不值得……」
哭?
我流淚了嗎?
他臉上的水痕是我的眼淚嗎?
「抱歉啊,我的小公主。」
手掌滑落,他的眼皮慢慢闔上。
我的嗓子裡擠出了撕心裂肺的聲音:「爸!」
奶奶跪坐在詹老爺子墳前開口:「詹潤川,是我蘇家對你不起,我害了你夫人,害了你,害了你全家,我願意下十八層地獄永世懺悔,但我的後人是無辜的,你在天有靈,放過他們吧!」
我覺察到不對,猛地朝著奶奶看去,「奶奶!」
「菀丫頭,是奶奶錯了,做人啊不能太貪心,其實不那麼要強,我們一家人也能平平安安的,是我一絲邪念害了詹家,也害了你害了蘇家子孫,本該死的人是我才對。」
「不要難過,奶奶本來也沒幾年可活的了,南閱,蘇家就交給你了!寧安,菀菀,今天的一切你們都忘了吧,冤冤相報何時了?不要讓仇恨蒙蔽了眼睛,好好活下去,和愛的人在一起,好好的活……」
我明知一切都是奶奶造成的,可我做不到奶奶死在我面前。
我爬起來,跌跌撞撞朝著奶奶跑去,「不要!奶奶不要!」
身體重重跌在地上,鋒利的石頭磕破了我的手,我的膝蓋,我不顧一切繼續爬起來,眼淚模糊了視線,腦子也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奶奶看向詹鶴淞,臉上帶著釋然的笑意:「詹鶴淞,欠你們詹家的我都還你。」
說完,她用盡所有的力氣,狠狠朝著詹潤川的墓碑上撞去。
我嘶聲力竭叫道:「不要!」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奶奶所引去時,詹非晚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我身後。
她揚起手,鋒利的匕首狠狠朝著我的後背扎來,一如那個雪夜的偷襲。
「噗嗤!」
匕首刺入的身體聲音,鮮血飛濺在我的眼前。
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我驚愕看著面前將我緊緊抱在懷裡的男人,他清冷的容顏卻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終於找到你了,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