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張帆觀察青年行走的姿態。
他並未如傲孔雀般仰視，亦非刻意矯飾的正步。
而是採取類似八字步，穩健邁向舞台中央。
此步法俗稱老爺步，古時官員出行常行此禮，源自宋時道路兩側舉「迴避」、「肅靜」牌的八字陣列。
他邁步時手腕有意微擺，仿佛此刻身著的並非襯衫，而是長袍。
這步態與手臂擺動間的微妙動作，盡展胸藏錦繡、氣吞山河的儒將風範。
僅此一點，已令張帆驚喜。
雖是仙俠劇，但舞台之上，無綠幕，無CG，無專業裝扮，故張帆並不期待對方能演繹出仙人之姿，更看重他對劇本的理解及演員功底。
然而，僅見江晨自台下至台上的舉止，儒雅與強大自信交織的儒將氣質，張帆便知，自家老闆這位小師弟，非同尋常。
思及此，她提起筆，在A4紙背面寫下數字——四點八。
這是她對江晨外形的評價。
扣掉零點二，因男子肢體語言過於陽剛，對於現今流行的一些男女不分的柔弱角色，掌控力未必出色，易使人出戲。
畢竟，許三多無法勝任殺阡陌那樣的角色，不是嗎？
……
江晨此刻未留意台下動靜，於他眼中，空蕩的舞台已化作雲鶴共舞、仙蓮滿目的仙境。
他走到舞台中央，忽然轉身，轉身之際還揚起衣擺，翻袖而行。
翻袖動作做得標準，乃文人之舉，名為「龍抬頭」。
即古時大褂翻起半個袖口。
此動作唯有主人可做，客人翻袖需全翻，以示敬意。這一舉動宣告，他，墨淵，才是崑崙虛的主宰。
「嘶……」
崔新琴聽見張帆倒吸一口冷氣。
老人微笑道：
「這『龍抬頭』做得恰到好處吧？」
「……」
張帆未答，只是點頭，坐直身子，愈發期待對方的表演。
舞台上，江晨轉身翻袖後，徑直坐於舞台中央，仿佛身下是蒲團。他坐下動作不疾不徐，節奏拿捏得恰到好處。雖舞台上空無一物，他坐於地板，卻給人感覺他端坐於三十三重天外的雲端。
隨後，他脊背挺直，微側頭，使張帆、趙堯堯等人更清晰地看見他的神情。
此刻的墨淵，腰背如松，風骨傲然。面上平靜，目光雖望向已登上舞台，立於邊緣的孟梓怡，卻給人感覺他的眼神閃爍著無盡星光，洞察世間萬物。
「咦？」
崔新琴目睹此景，輕聲低吟，旋即消逝於無形。張帆卻低語道：
「非凡矣……竟自行尋覓光影之位？此眸中閃爍的星辰河漢……」
誠然，江晨側首之處，正對光源之所在。他巧妙借取燈光，營造出一種宛如星河在瞳中流轉的幻象。
此乃高深的演藝之技，最負盛名者，莫過於海外的「小李子」。觀其影片，目光常不自主地沉醉於那蘊含萬般情感的眼眸之中，此乃原因之一。
昔年拍攝《夢境竊取》時，小李子為呈現主角在第二重夢境中的視覺迷離，動用了十二盞聚光燈，皆因此故。
江晨巧妙利用舞台上的一百五十七盞燈，未藉助任何CG特效，便成就了此番景象。此舉令孟梓怡及眾人產生錯覺，仿佛他直視著「司音」，卻又透過無盡星河，洞察司音的過往、當下，乃至未來。
所謂看山非山，便是如此。
孟梓怡更是無以言表，此刻她只感自身在學長面前，如透明人般，連遮體之物都不存在。內外皆被人看透，徹底無遺。
驀然，她臉頰泛紅。
那洞悉萬物的目光掃過全身，仿佛在對方眼中，自己毫無秘密可言。
一股難以名狀的感覺自心房擴散至四肢百骸，令她一時手足無措。
然而台下之人並未留意她的尷尬，皆被中央那位仙人的風采所吸引，歐陽蜜甚至起身，眯起雙眼……
此時，仙音浩蕩，響徹雲霄：
「爾是何人，為何來我崑崙虛？」
言出法隨，瞬息間，天地靜默，不敢有絲毫聲響。
「仙人」開口，台下之人如劇本中的弟子，不自覺地將目光聚焦於孟梓怡身上。
何人能引起仙人的興趣？
他在何處？
就連崔新琴似乎也忘了孟梓怡的身份，臉上流露出好奇傾聽的神色。
按劇本所述，此刻「司音」心中應有一段獨白。
內容為：「原以為四海八荒的戰神應是三頭六臂，豈料竟是比折顏更風流倜儻的少年。他莫非識破了折顏替我掩蓋女子身份的法術？」
故此，司音此刻應顯現出些許「忐忑」與「一見方知」的神情。
然而孟梓怡失態了……
已被仙人看穿過去、現在、未來的她，此刻哪有他念，連角色身份都忘卻。聽到對方言語，她只能在那流轉如星河的眼眸下怯懦地回應：
「我……我叫孟梓怡，是表演系十三屆的學生……」
「……」
江晨瞬間出戲，忍不住大笑……
「哈哈哈……」
「……」
「……」
「……」
別說他，其他人也皺起了眉頭。
瞬間，何來仙人？
仙鶴飛舞、靈光幻滅的洞天福地重歸平凡的舞台。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只留下這群目睹仙人真容的凡夫俗子，一聲嘆息……
……
「對不起對不起，學長，老師，對不起……我……」
孟梓怡深知自己犯錯，但那被看透的感覺太過奇異，尤其是那眼神，讓她無法按台詞行事。
戲言不可，子不語怪力亂神。
舉頭三尺有神明。
誰敢對仙人撒謊？必遭天譴！
「無妨，你不必緊張，當作他們不存在。從現在起，你是司音，是折顏帶來拜我為師的小狐狸。而我是你的未來師父，你只需敬我，無需懼我，可好？」
他人尚未開口，江晨已先發聲。
他的聲音平靜深遠，透著閱盡世事的滄桑與寧靜。
話音一落，張帆和崔新琴皆不願再言，趙堯堯這個門外漢更不必說，自然流露出遵從師命的神情。
無人打擾，無人開口，包括歐陽蜜在內，無人敢打斷「師尊」的話語。
「……」
孟梓怡瞬間被一股奇妙之力推動，入戲忘我，化身為那隻小狐狸。
只見她手腳並用，似不習慣兩肢行走般匍匐在地。
「上神，十里桃源司音，因……因仰慕墨淵上神威德，特遠涉萬里前來拜師，祈上神收我為徒……」
「呵……你這小狐狸……」
忽然，仙人笑了。
這一笑，三千世界流轉，萬種光芒齊放。
「你剛才說，你叫什麼？」
「小仙……不，小狐名喚司音。」
「司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