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思卿已經昏迷了數日。
御醫們不斷進出泰安宮,但卻束手無策。他們只能依靠各種湯藥,來維持岑思卿的生命。
草藥的味道瀰漫在寢殿內,焚香的煙霧四散在空氣中。而岑思卿的面色依舊蒼白無力,如同一尊沉睡的石像。
衛凌峰每日都侍奉在側,悉心守護著岑思卿。
然而,日復一日,岑思卿的狀況並未有絲毫好轉的跡象。他的身體依然虛弱,宛如一朵被風吹散的花瓣。
六皇子岑逸禮亦每日清晨便起身,目不轉睛地望著偏殿內,忙碌的太醫們和衛凌峰孤寂的身影都讓他感到痛心和忐忑。六皇子祈禱著,希望能看到一絲岑思卿甦醒的跡象。
衛凌峰守著岑思卿,滿眼焦急。他明白自己無法醫治岑思卿的傷痛,只能默默陪伴他度過這最艱難的時刻。
湯藥的味道愈發變得濃郁,寢殿內彌散著一股苦澀的氣息。
「七殿下,求求你...一定要活下去...」
* * *
昏迷中,時間似乎變得模糊而不確定。
岑思卿在半夢半醒間,不知道是已經被疼痛所麻木了,還是自己真的已經離開了那副累贅的軀體,終於成為了自由的靈魂。
迷離之際,一道刺眼的光線照向岑思卿。
岑思卿努力睜開眼睛,順著那道強光的方向,他忽然看到了一片晴朗無雲的藍天。
這一刻,岑思卿才發現,自己正佇立在榮和宮的庭院之中。
然而,他很快察覺眼前的榮和宮煥然一新,潔淨如初,繁花盛開。庭院中的槐樹鬱鬱蔥蔥,樹冠茂密。微風輕拂,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
岑思卿向著榮和宮的大門望去,只見母親榮妃身穿華服,與皇帝執手走入了宮中。兩人眼神交匯,充滿深情,周圍的一切都無法打擾二人的談笑。
「這榮和宮地方隱僻又逼狹,離朕的永福宮又遠,不如朕為你在永福宮旁準備的寢宮。」皇帝深情地看著榮妃說道。
榮妃深知,寵必有辱,榮必有患。她看著皇帝的雙眼,含情脈脈道:「臣妾不嫌棄這裡偏僻,反而覺得此處幽靜,離著聖上的永福宮不遠不近,才能令旁人不言不語,這感情方可不離不散。」
皇帝聽言,欣然點頭,寵溺地說道:「你喜歡便好。」
二人說著,便向榮和宮的主殿——和鳴殿走去。榮妃含笑,忽而轉身輕聲喚道:「卿兒。」說完,伸出了手。
緊隨二人其後,一個幼小的身影牽住了榮妃的手,那正是岑思卿自己。
岑思卿震驚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瞪大的眼中淚水止不住的滴落。
他上前伸手想要觸摸從自己身邊走過的母親,但當他觸碰到曾經的色彩的一霎那,眼前的一切開始扭曲,猶如雲煙般四散而去。
轉瞬間,庭院中的繁華褪去,槐樹凋零,原本嶄新的門窗變得破敗不堪。
眼前的場景,剎那間,變成了冷宮。
岑思卿站在原地慌張的四處找尋。
終於,他在一處角落看到了采玉。她正一手抱著兒時的岑思卿,一手捂著岑思卿的嘴。
岑思卿回想起了這一幕,順著那個年幼的自己的視線,他轉身看到了已經了無生氣的母親,躺臥在自己的腳邊。他不禁倒退了兩步,再一抬頭,正好與那凶神惡煞的婢女對視。
岑思卿愣住了,那雙凝視著自己的眼睛,仿佛真的洞悉了他的恐懼。
忽然,那婢女邁著大步朝岑思卿走了過來。
岑思卿來不及躲閃,看著那人兇狠的模樣,他下意識的抬起手臂想要護住自己。但那婢女卻穿過了岑思卿的身體,向他身後走去。
岑思卿還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轉身卻見那婢女走去的方向,正是當時采玉帶著六歲的自己躲藏的地方。
岑思卿想上前攔住,卻發現無能為力。
婢女最終來到牆角,掀開了擋住前方的破舊門板。岑思卿忍不住也跟著上前,卻發現眼前只有蜷縮在一角瑟瑟發抖的采玉。
岑思卿回頭,看到了順著牆角已經逃離到了院落另一側的自己,趁著婢女抓住掙扎的采玉,一鼓作氣跑出了冷宮。
「殿下,你先走。」岑思卿想起這一幕,采玉為了保護自己曾囑咐道:「出去了便不要回頭,去找聖上和袁福公公。」
岑思卿順著記憶,追了出去。
看到那個熟悉而弱小的身影,在好似看不到盡頭的宮道上拼命的奔跑。即使跌倒受傷了,也不敢有片刻的停留。
終於,在去往紫宸殿的途中,遇到了袁福公公。
六歲的岑思卿記得采玉得叮囑,朝著袁福公公狂奔。
袁福也看到了向自己奔跑而來的岑思卿,俯身將他迎入了自己的懷中。
「七殿下這是怎麼了?為何如此慌張?」 袁福看著岑思卿,一邊小心地撫摸他受傷的小手,一邊關切地問道。
「袁公公,我要見父皇。母親有危險,有人...」
岑思卿剛想將自己所見一切告知袁福公公,便被袁福捂住了嘴。
「七殿下慎言。」 袁福說著起身,牽住了岑思卿的手,將他藏在了自己身後。
岑思卿望見皇后的儀仗隊正在靠近,袁福立即俯身行禮。
皇后在鳳輿上只是側目瞥了一眼,以不帶感情色彩的聲音問道:"袁公公,你不在身邊聖上服侍,這是要去哪裡?"
袁福恭敬答道:"回稟皇后,七皇子想要擅闖紫宸殿,老奴阻止了他。為了不打擾聖上,奴才正準備將七殿下送回榮和宮。"
那時的岑思卿不明白,為什麼袁福公公要撒謊。
然而,當皇后和隨從們漸行漸遠時,他抬眼間在人群中,再次看到了那雙在冷宮中的充滿殺氣的兇惡眼睛。
與那雙眼睛再度對視的瞬間,岑思卿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不知何時,岑思卿又瞬間回到了榮和宮。
眼前,袁福公公手持聖旨,正站在院中高聲宣讀。
「...自此日起,七皇子岑思卿,獨居於榮和宮。由專人管教,冀使爾得從容自省,修身養性,勿復重蹈庶人柳氏之覆轍。然朕意欲令爾獨享幽靜,故將宮人減半,陳設亦宜從簡。爾當明白吾之一片苦心,務必端詳體悟...」
岑思卿矗立在院中,注視著低頭跪聽聖旨的自己,他的身後還跪著一個婢女,這令岑思卿幼小的身子無法停止的顫抖。只因,母親死前最後看見的那雙眼睛,此刻正歹毒地盯著他的後背。
從那一天開始,岑思卿就活在了那兇惡而壓迫的視線之下。
一幕幕仿若幻燈影一般,快速的從岑思卿的眼前閃現。
那婢女時常以各種理由虐待自己,只是因為衣服沾了塵土便是一頓責罰,若有絲毫破損更是無法避免的打罵。岑思卿看到曾經的自己被她一掌打倒,再也無法起身。左耳頓時刺痛難忍,嘴角溢血,幾乎昏厥的他險些跌入身旁的井中。
重歷此景,岑思卿感到左耳再度刺痛,頭痛欲裂。他用手扶住額頭,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最終重重摔倒在地。
終於,耳鳴消失。
然而,岑思卿睜眼發現,不知何時,三皇子正坐在他的胸口,高舉拳頭欲朝他砸下。
岑思卿迅速習慣性的側身護住了自己,發現身下卻已是一片草地。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了榮和宮。
他朝一旁看去,年幼的自己被三皇子按在地上痛打,束手無策。
他感到窒息,儘管眼前發生的一切已經不再對他造成任何傷痛,但岑思卿還是不由自主地抓住胸口的衣襟,仿佛已經過去數年的疼痛仍未消減。
轉念間,岑思卿又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滿身傷痕地來到永福宮,希望與父皇見上一面,卻一次又一次地被袁福公公攔阻。這十年間,他曾無數次懷著希望前來,乞求能與自己的父親相見,命運卻始終報以失望。
岑思卿清楚,過往的十年,自己是如何孤苦無依走到今日的。但此時此刻,他卻並未感到任何悲傷。
相反,他調整了自己的呼吸,目光變得平靜而堅毅。
* * *
黃昏已至。
暗淡的天空中逐漸浮現出一輪明月,靜靜升起。
床榻旁,衛凌峰和六皇子一直守護在側。
突然,二人同時察覺到岑思卿的手指輕輕抬了一下,他的眼皮微微顫動,繼而慢慢地睜開了。
「快!快去請御醫!」
六皇子見狀,喜出望外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