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和宮內,院落里瀰漫著初冬的寒意。
岑思卿依坐在臥榻上,看著窗外蕭瑟的景色。
傷痛仍在他身上縈繞,讓他感到無比沉重,仿佛有無形的束縛牽扯著他的每一寸肌膚。岑思卿輕輕握緊被單,試圖用力壓制住痛楚。
但無論如何,疼痛都能透過他的掌心,無情地侵襲他的全身,使他難以自持。
岑思卿將目光投向自己滿是傷痕的身體,他發現原本有恢復跡象的傷口,不知為何又滲出了血。他不禁眉頭微皺,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臉頰因疼痛而失去了往日的紅潤,取而代之的是蒼白和痛楚的痕跡。
正當他努力忍耐著疼痛時,門外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岑思卿抬起頭,看到了衛凌峰的身影。
岑思卿立刻用手護住了腹部的傷口,試圖隱藏自己的痛苦,不想叫他再擔心。
自然,這一切又怎可能逃得過衛凌峰敏銳的目光?
衛凌峰放下手中的藥碗,上前仔細打量著岑思卿。他毫不猶豫地抓起了岑思卿的手,發現其手掌和腹部都殷紅一片,被染上了鮮血。
「怎麼又出血了?」衛凌峰擔心地看著岑思卿的傷口,滿是不解之色。
岑思卿試圖故作鎮定,卻被傷口的疼痛泄了氣,身體無力再做反抗,只好放慢喘息,顫聲說道:「興許是我身體本就虛弱,再過幾日便好了。」
衛凌峰匆忙尋來藥箱,扶起軟弱無力的岑思卿,解開他的衣衫,細心查看傷勢。
果不其然,岑思卿身上原本已經逐漸癒合的傷口,如今竟紅腫潰爛,鮮血仍然汩汩湧出,流淌在他蒼白的肌膚上。
這種情況令岑思卿心生疑惑。他回想起這幾日在床上靜養的時光,自己幾乎沒有怎麼動過,更沒有做出任何可能導致傷口惡化的行為。
而衛凌峰也面臨著同樣的困境,自回到榮和宮以來,他每日都細心照料岑思卿,確保他按時服藥、換藥。然而,這一切似乎都無法阻止傷口的惡化,讓他心生無力和忐忑。
兩人看到傷口的狀態,都未言聲。彼此只是交換了眼神便心知肚明,這其中定有蹊蹺。岑思卿靜養已有十幾日,傷口早該有癒合跡象,而不應該糟糕至此。他們開始懷疑,是否還有其他的因素在作祟。
可太醫院每日送來的湯藥,衛凌峰都有親自嘗過,如果被人動了手腳,受到傷害的不應該只有岑思卿一人。
就在此時,忽然二人皆聽到寢殿外有人高喊:「聖上駕到。」
皇帝突然親臨榮和宮,令宮中之人皆感驚慌。
蘭英帶著小林子立刻跪在了院中,但皇帝並未將她二人放在眼裡,而是徑直向榮和宮的主殿走去。
蘭英膽怯的說道:「奴婢未曾得知聖上今日駕臨,未能遠迎,還請聖上恕罪。」
皇帝依舊沒有理會蘭英,只是在主殿巡視了幾步,又走了出來問道:「七殿下現在在何處?」
蘭英立刻謹慎答道:「回聖上的話,殿下此刻正在偏殿歇息。」
皇帝沒有停下腳步,立刻向偏殿走去,並道:「他如今受了重傷,也不知勸他好生休息,還讓他下地走動。」
蘭英和小林子聽言,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等皇帝進了偏殿,二人才敢起身。
蘭英向小林子使了個眼色,想要進入偏殿一探究竟。然而,剛剛走到門口,就被袁福公公攔住:「姑姑請勿失了禮數。聖上與七殿下敘談,我們這些下人不宜打擾。」
蘭英聽完了袁福的一席話,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想要順著門縫瞧瞧裡面的動靜,卻也被袁福擋住了。
偏殿內,岑思卿的衣衫尚未整理好,纖瘦的身體纏著帶血的繃帶一併暴露在外。
匆忙間,他急忙想要行禮。然而,皇帝立刻制止道:「不必拘禮。」
岑思卿立刻整理衣衫,卻不小心牽動了傷口。衛凌峰忙步上前幫忙,皇帝看到立刻關心道:「怎麼傷口還未癒合?」
岑思卿連忙遮掩道:「已經好多了。」可是,他話音剛落,便蹙起眉頭,用手捂住了傷口。
「都傷成這樣了,為何還不好好養傷?」皇帝坐到了岑思卿的身邊,滿眼心疼的看著他說道:「偏要在這逼仄的偏殿裡休息?」
岑思卿聽到皇帝的詢問,心中不知如何回答。
這時,衛凌峰行禮上前,代他答道:「回稟聖上,七殿下自回榮和宮以來,一直小心休養,未曾有過外出。這偏殿,即是殿下的寢殿。」
皇帝聞言,掃視四周。這偏殿布置簡陋,並不寬敞的外殿放著幾張老舊的紅木桌椅;內室的一側是簡樸的書房,另一側便是寢室。
皇帝看著這寢室,不過一桌一櫃一床而已,用來阻隔的屏風金漆也已脫落得斑駁。這裡被稱為榮和宮的偏殿,但看起來只不過比下人房寬裕些罷了,看得叫人感到唏噓。
皇帝不禁氣憤地拍了一下大腿,厲聲喝道:「荒唐!堂堂皇子為何寄居在這偏殿?那主殿又是誰在住?」
岑思卿見皇帝震怒,急忙安撫解釋:「主殿一直空著,無人居住。」
皇帝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岑思卿,只聽他繼續小聲道:「自母親離開後,主殿便一直維持著原來的樣子,未曾再有人居住。」
皇帝聽了這番話,不禁回憶起昔日的點點滴滴。
皇帝的目光落在岑思卿的臉上,那張容顏婉約而清秀的臉龐,高挺的鼻樑,修長的眉宇,星如的眼眸,俊美而清麗。看著岑思卿,他似乎窺見了榮妃的影子,那溫柔賢淑的模樣仿佛就在眼前。
皇帝凝視著岑思卿,他回想起過往,那曾經與榮妃一同度過的甜蜜時光。榮妃的每一個微笑、每一次關懷,還有榮妃溫柔的聲音,那曾經溫暖他內心的低語。
就是這一眼,便足以讓往昔的一切湧上心頭。
皇帝知曉,這十年間他錯過了太多。看著眼前他與榮妃唯一的孩子,一時間,愧疚的情緒難以平復。
「待你傷好些了,朕便賜你一處新的居所。」皇帝看著岑思卿說道。
然而,岑思卿立刻回絕道:「還請父皇准許思卿繼續住在榮和宮。思卿住慣了這裡,不想離開。」
皇帝聽言,默默點頭。隨後長嘆一聲,試圖將內心的懊悔轉化為行動,以做彌補。他仔細看了看岑思卿的傷口,然後伸手幫他整理衣襟。
岑思卿卻流露出一絲慌張,面對這十年未曾有過的父愛,他有些不知所措。急忙抬手,自己將衣服整理好,似乎想隱藏起自己的傷痕。
忽然,皇帝無意間瞥到了衣袖從岑思卿的手臂上滑落,露出了橫豎交錯的傷痕。他忽然想起,在泰安宮御醫為岑思卿檢查傷情的時候也曾提及,七皇子的身上有許多陳年舊傷,新傷舊傷疊加,全部恢復不知要多少時日。
皇帝握住了岑思卿的手腕,仔細看著手臂上面的傷痕。細白的皮膚下,一道道青紫的鞭痕,有的已經淡去卻依然醒目。
岑思卿慌忙將衣袖遮住自己的手臂,低頭不語,仿佛是在羞愧被人發現了自己的不堪。
「這些傷是怎麼弄的?」皇帝關切地問道,他的聲音中充滿了疼惜。
眼前的岑思卿沒有說話,小心翼翼的模樣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事情。
「把照顧七殿下的人都叫進來。」皇帝勃然大怒道。
袁福守在門外,聽到皇帝的命令,立刻給一直站在門外的蘭英和小林子讓開了路,淡淡地對他們說道:「進去吧。」
蘭英略顯猶豫,但還是不敢違抗聖意。一進屋,便自覺地重重跪倒在地,俯首帖耳的應道:「奴婢蘭英,是七殿下的教管姑姑,榮和宮的掌事宮女。」 眼見蘭英如此,小林子更是緊跟其後,跪著說道:「奴才小林子,是服侍七殿下的太監。」
皇帝起身走到二人跟前,質問道:「七殿下身邊就只有你們兩人伺候?」
蘭英嚇得一時語塞,思索了一番,小心翼翼地回答:「原本榮和宮也有其他下人,但為了七殿下能安心獨處,最後只留下了奴婢與小林子。」
「你們倒是懂得揣摩聖意。」皇帝冷嘲道。
「奴婢不敢。」蘭英俯首答道,恨不得將臉埋進了地里。
「朕再問你。」皇帝指著蘭英問道:「七皇子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蘭英知道,事已至此,自己必將難逃其責。正在她思索應該如何作答之際,忽聞岑思卿說道:「是我自己弄的,怪不得蘭英姑姑。」
蘭英聽言,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連聲應和道:「是是是,是殿下自己弄的。奴婢也是今日才知。是奴婢疏忽了,還望聖上和七殿下恕罪。」
皇帝自然知道蘭英所言不實,剛想繼續追問,便聽見岑思卿叫自己:「父皇。」
這一聲父皇,讓皇帝感覺恍若回到了十年前。看著岑思卿一雙柔弱的眼睛,便也不忍再追問了,只是轉身對袁福公公囑咐道:「今日起,榮和宮的宮女太監,都要按規矩增加到應有的人數。」
然後,皇帝又看了看低頭跪在地上的蘭英,嚴斥道:「至於你!照顧不周,導致七皇子受傷,必須嚴懲。」
蘭英依舊低著頭不敢吭聲,兩眼一閉,只等著皇帝的責罰。她心裡清楚,這些年自己都是如何對待七皇子的。如今皇上發話了,死罪雖可免,但她難逃活罪。
「父皇,榮和宮的人手確實不足。蘭英姑姑十年來一直照顧皇兒,偶有疏漏也是難免的。」岑思卿突然為蘭英求情道:「還請父皇念及其苦勞,不要苛責於她。」
皇帝見岑思卿開口說情,也不好拒絕,只好說道:「那便罰半年俸祿,以示懲戒。」
「奴婢謝過聖上,謝過七殿下。」蘭英趕忙叩首謝恩。
皇帝又叮囑了袁福幾句,便讓岑思卿好好歇息,並允諾改日再來探望他。
* * *
皇帝終於離開。
蘭英也終於敢喘氣。
她長舒一口氣,抬頭,只見岑思卿一臉平靜地正看著自己。
蘭英心頭一顫,立刻又低下了頭。她不知這七殿下心中到底在盤算著什麼?今日又為何要為自己求情?
等她再次舉目之時,卻發現岑思卿依然凝視著自己。
但不同的是,此時岑思卿的臉上,緩緩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蘭英感受到岑思卿的眼中透露出一絲玩味,不禁打了一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