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小診室,應顏坐到桌子前,拿出手機輸入剛剛看到的搜索詞,而後划動好幾下頁面才終於找到剛剛那張照片。
應顏打開照片,放大,之後就盯著照片上人的臉仔細瞧著。
瞧了好一會後,應顏放下手機,伸出手開始掰著手指頭數著什麼,一邊數還一邊暼兩眼照片。
等手指頭全部掰完了,應顏終於忍不住嘖嘖了兩聲。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他看起來竟然都沒有多大變化?
......
兩天後。
「應大夫,您以後準備去哪呀,還是開中醫館嗎?」小美一邊幫忙收拾著藥材,一邊問著應顏。
知道中醫館要關門的時候小美一點都不驚訝,這一片老城區的人幾乎都搬走了,就剩下一些老人還戀戀不捨,一拖再拖,所以中醫館已經將近一個月沒什麼生意了,而應顏要付著店租還要付她們的工資,肯定是虧本的。
應顏停下手裡的動作,突然抬頭看著小美諱莫如深道:「我爺爺說,做人一定要知恩圖報。」
迎著小美疑惑不解的目光,應顏緩緩道:「當年我跟爺爺剛到這個城市來,居無定所,風餐露宿,是這個老城區裡的人幫助了我們,不僅給我們吃的還提供了住的地方,後來爺爺便一直留了下來,用自己的醫術幫助這裡的人,直到他去世。」
小美睜大了眼十分專注地聽著。對於應顏的爺爺,小美也是聽說過的,那是真正的懸壺濟世、妙手回春的神醫,聽說他看起來仙風道骨,銀髮白須卻面色紅潤有光澤,在他還在世的時候,應氏中醫館門前每天都有好多外地人連夜排著長隊過來問診,那些病人偷偷帶過來的謝禮都堆到了馬路邊上。
可惜小美過來的時候這位老神醫已經去世三年多了,她並沒有機會能見上一面。
小美興致勃勃地繼續聽著。
應顏目光深遠、幽幽地嘆一口氣:「所以,現在我也得去報恩了。」
——
本市赫赫有名的醫院裡,張迎華從主治醫生的辦公室里出來,邁開被黑色西褲包裹住的筆直長腿,大步朝病房走去。
到了病房前,張迎華卻又停了下來,而後靠著牆壁站著,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責怪嗎?當然。明明可以活下來,明明可以努力讓自己恢復一些,而他卻一直只想著放棄自己。
可是除了責怪,更多的卻是心疼。這是她唯一的弟弟,是母親在世時一直惦念著的弟弟。
張迎華現在的錢包里還放著那年張迎康寄過來的唯一一張照片——十八歲的他,整個人慵懶地倚靠在校園裡的樹枝幹上,細長深邃的眼眸在陽光的照耀下微微眯起,正朝著拍照片的人露齒一笑。
笑容陽光燦爛,神彩自信飛揚的張迎康。
而現在的他......
張迎華的喉嚨又有些發癢,最終還是忍了下來,輕輕地推開門。
床上的人已經醒了過來,卻一動不動地偏頭盯著窗戶的方向,他的頭髮稍微有些長了,鬆軟地垂搭下來,由於長年在病房裡,他的皮膚很白很白,蒼白,偏頭的時候脖子一側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見。
張迎華走進來,繞過床,站到床邊,擋住了張迎康向外看的視線。
「迎康,餓了嗎?姐姐餵你些飯好嗎?」張迎華儘量地放輕放緩聲音。
視線被擋住,面前一片陰暗,張迎康垂下目光,慢慢地閉上眼。
無動於衷。
張迎華彎下腰,聲音更加溫柔輕緩:「迎康,聽姐姐的,好好聽話,醫生說你有恢復的可能,你看,你現在的手臂不是能動了嗎,只要你努力去做復建,身體一定會慢慢恢復的。」
張迎康蒼白的臉上一片平靜,連睫毛都沒動一下。
在商界叱詫風雲、雷厲風行的鐵娘子,此時也只有深深的無能為力。
張迎華靜待了片刻,慢慢地直起腰,聲音顯冷:「之前那個護工已經被我辭掉了,姐姐會再給找幾個認真負責點的,你放心,以後絕不會有人再敢敷衍你了。」
張迎康依舊沒有反應。
張迎華的下頜收緊,眼裡慢慢發沉。
......
醫院走廊里,楊峰急匆匆地走過來了。
「張總,公司里——」
張迎華關上門抬手打斷楊峰的話,而後快步往走廊盡頭走去,邊走邊吩咐,「把病房裡的窗戶都封上,以後他的身邊都不可以離開人。」
張迎華走到盡頭,掏出一根煙,快速點上,深深地吸一口,再長長地呼出來。
胸口的鬱氣卻並沒有隨著呼吸排出來。
張迎華有時候覺得命運真不公,為什麼一起連環車禍,那麼多人都是輕傷甚至是毫髮無傷,而她的弟弟卻傷的這麼重,直接變成了高位截癱。
楊峰聽到張迎華的話,再看她臉上深深的擔憂,心裡明白了過來,頓時覺得張迎華真的太過於小心謹慎了。
「張總,這個......沒必要吧......」楊峰婉轉地提醒。
張迎康要是真能從床上起來,還能到窗前,那估計他也不會再尋死了。
張迎華猛地凝眉,目光凌厲地看過來。
楊峰心一沉,自知失言,連忙垂著眼點頭,「好的,張總。」
張迎華轉回頭,盯著窗外鬱鬱蔥蔥的樹木,心口又疼又冷。
她自已何嘗又不知道呢?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張迎康的盯著窗戶外的目光,真的讓她怕又心寒。
「張總,招聘的幾位護工已經到了,您現在要過去嗎?」楊峰小心翼翼地出聲。
張迎華沉默地吸著煙,過了好一會才點了點頭。
現在剩下的這幾位護工已經是楊峰刪選了一遍的了,張迎華拿過幾人的資料,仔細地看了後最後只挑了三位留了下來,依舊都是男護工。
雖然張迎華嘴上說得狠,心底里到底不可能真不去照顧張迎康的感受。
每當想到這個,張迎華的心便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針扎了一樣。
她那個陽光帥氣、驕傲自信的弟弟,現在竟然變成了這幅樣子,如此的敏感、脆弱。
並且......可能一輩子都是這樣。
此時,另一邊的應顏正蹲一棵大樹下,仰頭看著高聳入雲的醫院大樓,愁眉不展。
她已經到這個醫院快兩天了,卻還是沒想到辦法接近那個人。
去往高級病房的電梯需要專門的磁卡才能進入,好不容易爬上樓,樓梯入口處又有四個人高馬大的保鏢在日夜看守。
當時應顏氣喘吁吁地爬上樓,一抬頭就看到四個臉龐顯凶的男人正緊緊地盯著她,驚得她第一反應便是撒開了腿又一鼓作氣地跑下去,差點沒腳底打滑摔下樓。
好好的「小神醫」,竟然狼狽得像是去做賊一樣。
哎,報恩真的好難。
等處理完公司的事情,張迎華便又回到了醫院,進入電梯的時候,後面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跟他們一起進入了電梯裡。
楊峰刷了磁卡,電梯門緩緩關上。
封閉的電梯裡十分安靜,電梯上的數字在不斷跳動,時間卻依舊流動得有些緩慢。
楊峰側頭看了一眼旁邊的人。
這個女醫生他似乎沒見過,個子不高,帶著黑框眼鏡,雙手背後,腰背挺直站立著,沒有表情的面容顯得有些嚴肅。
不知為何,楊峰忍不住又側低著頭看過去兩眼。
被打量的人卻一直目視著前方,表情紋絲不動。
電梯門打開,楊峰跟在張迎華後面出了電梯,發現旁邊的人也跟著出來了,走在他們的後面。
走了幾步,人還跟在他後面,楊峰心裡覺得有些奇怪,腳步不由得慢了下來,看向身後。
前面的張迎華發覺了什麼,停下腳步,而後順著楊峰的目光看過去,俯視。
「你好,我姓應。」
應顏昂首挺胸地向前走了幾步,到張迎華面前,聲音清脆而平穩道:「那個張迎康是你的弟弟對吧?雖然我們應氏從來不出診,不過既然是他的話我可以破例去給他看看,如果他的身體情況——」
「扔出去!」
張迎華掀起眼皮,朝不遠處一抬下巴,立刻來了兩個彪形大漢,走到應顏身後,架著她就往回走。
應顏的腦袋還仰著,表情也是端的嚴肅正經,突然一下子被人從後面架了起來,再低頭看著自己懸空的腿,總算反應了過來。
「我說的是真的,我不是騙子!」應顏瞪圓了杏眼掙扎著。
可惜人已經被架進了電梯裡,電梯門正緩緩關上。
張迎華冷哼一聲,轉過身大步朝病房走去。
楊峰忙不迭地跟上。
被兩個保鏢扔到醫院門口的應顏氣得雙手直叉腰。
想她堂堂的應氏傳人,竟然落到了被人當作騙子的地步。
爺爺,我好對不起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