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峰很快就把調查到的資料送到了張迎華手上。
應顏,二十三歲,父母早逝,從小跟著爺爺長大,十多年前臨城大地震的時候,他們跟隨著安置人員一起來到了本市,後來便一直生活在那個老城區。
從調查到的資料來看,她的生活十分簡單規律,幾乎每天都在中醫館裡,從不外診,也沒有什麼人際交往,接觸到的都是老城區裡的人,楊峰甚至把應顏的初中、高中、大學時的情況都調查出來了,依舊沒有什麼發現。
張迎華翻著資料,微微擰眉。
難道她猜錯了?
「對了,她的經濟情況似乎不太好,好像一直很缺錢。」
楊峰突然想起什麼,又道:「還有,她之前問了我護工的工資,我跟她說了。」
張迎華凜眉沉思著,手指輕輕地敲擊著桌上的資料。
好一會。
「明天早上你就去跟她說,我們還缺一個護工,問她願不願意再兼一個職,工資是你說的那個數的五倍。」
聽到這個數,楊峰立刻震驚地抬頭,不過很快又低頭:「好的,張總。」
......
雨後的清晨,空氣格外的清新,溫度也適宜,萬物煥然一新。
寬敞的病房內十分明亮,床頭柜上的玻璃瓶里插著一束新鮮的太陽花,花瓣上還灑著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充滿生機。
男護工已經照顧張迎康刷了牙洗了臉,幫他清洗好了身體。
病房門被輕敲了兩聲,門被推開。
應顏一邊走進來,一邊聲音如銀鈴般清脆道:「今早的空氣真好,我帶你下去轉悠一圈吧。」
床上的人沒有反應。
應顏走到床邊,彎腰盯著床上的人,兩隻杏眼裡帶著亮晶晶的光,「你要是不同意的話就眨一下眼睛。」
床上的人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好的,那我就當你同意了。」應顏頗有些無賴地自說自話著,便拿出手機打了楊峰留給她的電話。
「你好,請幫我準備一個輪椅,我帶病人到樓下轉一圈。」
沒想到楊峰聽了她的話卻立刻否定了。
「抱歉應小姐,這個......恐怕不行。」楊峰為難道。
「為什麼?」應顏皺眉,側頭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後走到門邊,語氣變低也很嚴肅:「讓病人一直躺在床上對他的身體沒有任何益處。」
對面的人似乎猶豫著什麼,隔了幾秒才開口:「我一會就到醫院,我還是當面來跟你說吧。」
掛了電話,應顏的眉頭蹙得更深了。病床上的人依舊安靜地躺著,表情也一直無波無痕,應顏卻覺得自己仿佛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一絲自嘲。
醫院的園林里。
「張少那時候堅持每天復健,情緒似乎也改善了很多,只不過突然變得挑剔很多,一下子換了好幾個護工,當時所有人都以為他終於想開了想要努力活下去了,後來有一天他要求那個新來的護工帶他出去散散心,最後卻把護工支開,而後帶著輪椅直接衝進了人工湖裡。」
「那次的併發症真的差一點就讓他.....」
聽了楊峰的解釋,應顏不僅沒感到理解,反而一股火頓時從心頭熊熊升起,「所以,你的意思是,因為怕他自殺所以你們就一直把他關在病房裡?像個犯人一樣?」
楊峰態度依舊很恭敬:「應小姐您誤會了,其實我們張總經常會抽時間帶張少出去散散心,而且只要張少願意出去,我們張總隨時都可以趕來醫院,因為之前的事情,張總現在只相信自己,張少他......真的很聰明,也從來沒停止過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就像這一次,如果不是發現及時.......」
楊峰沒再說下去。
「可是這並不是長久之計。」應顏皺著眉,神情很嚴肅。
楊峰沉默一會,開口:「張總也是迫於無奈,她.......其實比誰都要心疼張少。」
......
應顏再回到病房的時候,護工正端著定製早餐站在病床邊。
床上的張迎康正表情淡漠地撇頭看向另一邊的窗戶,顯然依舊拒絕吃飯。
應顏在原地站了一會,走過來朝護工伸出手,「我來試試吧。」
等男護工一關上門,應顏便輕輕地放下碗勺,之後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床上的人。
安靜的房間,病床上的人偏側著頭,面部表情冷硬又似脆弱,白色的襯衫領口敞開,雪白纖瘦的脖頸,下面的鎖骨很明顯地凸了出來。
很瘦,竟還......有那麼一點性感。
應顏看得晃了一下神。
「出去。」
張迎康發出一聲虛弱卻很冷硬的聲音。
自從出事後,張迎康便極為厭惡別人的目光,尤其還是這麼直白刺裸的。
應顏回了神,以手握拳抵在唇上輕輕地咳了一聲,調整好表情:「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你這樣不吃飯怎麼能行呢?只有吃飽飯才有力氣做復健,身體才能恢復得快,你說對不對?」
張迎康沉默以對。
「你不吃飯那便又是掛營養液?哎,這又是何苦呢?」
那張小嘴巴巴個不停。
「閉嘴,出去。」張迎康厭煩了,聲音冷了兩個度。
應顏立刻驚訝地睜大了眼,「咦,你竟然一下子對我說了四個字?」
「從我見到你到現在,你一共對我說了七個字了。」應顏滿臉驚喜。
床上的人閉上眼,呼吸開始急促,右手能動的兩根指頭也在劇烈顫抖。
這就是一個廢人。
廢人。
應顏怕真給人氣著,趕緊開口:「別生氣,別生氣,不想吃飯那就先不吃吧,今天你想做些什麼呢?聽音樂?看電視?玩電腦?還是想——」
「想死。行嗎?」張迎康轉過頭冷冷地盯著應顏,嘴角諷刺地勾起。
應顏歪了歪頭,思考了一秒便回答道:「這個不著急,生老病死你想逃都逃不掉的。」說完依舊一臉笑嘻嘻的模樣。
張迎康冷眼看著應顏。
應顏瞄了他一眼繼續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以後我不僅是你的康復訓練師,而且還是你的護工,剛剛那個楊助理跟我說了,只要照顧好你,你們就每個月給我這個數。」
應顏興奮地伸出手比了個數字,而後又蹙眉道:「仔細想了想,這麼多錢......實在是讓我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說完過了幾秒,應顏終於忍不住偷偷樂了起來。
好多錢呀。
應顏眼角的餘光瞥見床上的人臉色冷得都快結成冰了,趕緊恢復一本正經,端起桌上的碗盤:「既然你不喜歡吃這個,那我下次就讓他們換其它的,你放心,以後我一定會成為你最貼心的護工的。」說完,端著盤子一溜煙地跑出去了。
張迎康冷漠地看著被關上的門,再次閉上了眼,表情慢慢恢復平靜,沉寂。
應顏出了病房後直接就打了張迎華的電話。
「目前為止高位截癱沒有特殊治療方法,只有靠復健理療,而這將會是一個漫長又艱辛的過程,不僅考驗的是身體素質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沒有一個強大樂觀的內心,是絕對無法抵抗復健過程中遇到的種種情緒,例如焦慮、挫敗、失望、絕望等等。」
「所以,我希望你們家屬能夠全力配合我所有的要求!」
應顏掛完電話後得到了一把輪椅,還有兩個安裝拆除師傅,並且,連病房裡的監控都讓張迎華同意了去拆除。
沒有人會願意每天活在監視下。
再次推門進入病房後,應顏有些神秘兮兮地對著張迎康開口:「今天,我要送你一個禮物做為我們友好合作的開始,期不期待?」
床上的人毫無反應。
應顏站直身體,嗯哼兩聲,然後兩手「啪啪」一拍。
病房門被推開,男護工推著一把輪椅進來了。
應顏看著輪椅,表情驕傲:「我現在立馬就能帶你出去散心了,開心吧?」
張迎康睜開眼,垂目看著推進來的輪椅,表情淡淡的,不知在想著什麼。
應顏等了一會,瞅著張迎康,心裡便有些七上八下的。
在床上躺久的人,性格多多少少都會變得有些陰晴不定、猜摸不透,尤其是他這種曾經的天之驕子。
「出去。」
應顏聽了嘴角剛一撇,張迎康便對旁邊的男護工道:「給我換衣服。」
......
應顏站在走廊里,手捂著胸口看著關緊的門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除了外貌,他的性格真的變了太多了。
應顏有點小傷感,又想到楊峰跟她說的那些事,兩道柳眉頓時深深地蹙了起來。
大概十多分鐘,病房門便被打開。
男護工先是把門拉開,之後轉身推著輪椅慢慢地走了出來。
輪椅上的人穿著一件長袖白襯衫,下面是無一絲褶皺的黑色褲子,簡簡單單,乾乾淨淨。
他的眉眼清俊,模樣十分出挑,即使坐在輪椅上,周身的貴氣依舊十分不減半分,就是......真的有些太瘦了。
應顏站著沒動,盯著他的身體,張迎康擰著眉掃過來一眼。
應顏總算發覺了,趕緊收回視線,快步走過來繞到輪椅後方,抬頭對著護工道:「我來推吧。」
從電梯到樓下的園林,兩人一路無聲。
清晨的園林里有很多病人與家屬,張迎康坐在輪椅里理所當然的迎來了很多人的目光,不過那些目光並沒有什麼惡意,大都是因為他面生,長相又過太出色,最多也只是帶了一些同情與惋惜。
張迎康已經很長時間沒出來了,園林里的病人與家屬早就換了新的一批了。
醫院的綠化做的很好,此時花香蝶飛,又加上昨天剛下過雨,空氣十分的清新,有幾個五六歲的小孩帶著一串笑聲地從他們身邊跑過,嬉戲玩鬧,簡單快樂。
應顏邊推著輪椅邊開心道:「來,我們先用鼻子深深地吸一口氣。」
應顏說著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再長長地吐了出來,「然後像我這樣慢慢吐出來,快試一下,保證你心胸豁然開闊,心情立馬就能變好。」
很應景的是,不知因為什麼事,那邊大人、小孩同時發出了一陣笑聲,悅耳歡暢,讓人聽了都覺得開心。
張迎康沒照做,卻突然開口:「回去。」
「啊?怎麼了?我們才剛到呀。」
張迎康的表情十分冷漠,一字一句陰沉道:「我說,回去。」
聲音有些大,連那幾個瘋玩的小孩都停了下來看向他們。
應顏沉默了兩秒,慢吞吞地答道:「這個......暫時恐怕還不行啊。」
最後,在輪椅上的人胸口開始劇烈起伏時,應顏還是把人推了回去。
「看吧,我說暫時還不能回來的。」
應顏推著張迎康站在病房門口。
病房裡的東西都被搬到了外面,羊毛地毯剛揭了一半,一個工人正「哐哐噹噹」地拆著窗戶前的欄框。
空氣中細小的灰塵在飛舞。
張迎康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意外,很快又消失。
看不出是喜是怒。
應顏瞄了張迎康一眼:「我推你去那邊行吧?」
應顏指了指走廊的盡頭。
張迎康沒表示反對,應顏便直接推著輪椅走了過去。
到了走廊盡頭,應顏停下輪椅趴在窗戶邊朝外看去,高樓大廈後的天空已經布滿紅層,隱隱露出金光。
應該要不了多久太陽就會出來了。
應顏看了一會突然轉過身盯著張迎康,神情十分認真道:「我向你保證,如果你好好配合我治療,我一定會盡全力去治你,甚至有可能讓你重新站起來,如果不能——」
應顏鼻子一皺,仿佛英勇就義般道:「那我,就對你的餘生負責,照顧你一輩子。」
聲音挺大,在空蕩蕩的走廊里顯得格外清晰。
張迎康抬起眼看著應顏。
「我說真的,我肯定不會介意你的身體的。」
應顏怕他不相信,睜圓了杏眼,就差舉手發誓了。
張迎康看著看著突然就嗤笑了一聲,沉著臉、胸口起伏,「我要是想娶,即使我是個動都不能動的殘廢,想嫁的女人,可以從這,排到華耀集團大門口。」
意思還輪不到你。
應顏的牙齒咬著唇,小臉瞬間就塌下來了。
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