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好久,兩人才分開。
應顏靠在張迎康身上,感受到他的心跳劇烈跳動著。
跟隨著她的一起,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時間仿佛都流動得緩慢下來。
應顏抓著張迎康的手,慢慢地把玩著他的手指。
「你的手指好長。」
應顏把自己的手跟他的合上,差了一大截,頓時抿著嘴角笑了起來。
看起來傻兮兮的。
張迎康低頭看過去,不知道應顏在笑什麼,不過眼裡也跟著露出笑意。
她很容易開心,一點點的小事就容易開心起來。
眼裡清澈,簡簡單單。
張迎康低著頭,一隻手輕輕地揉了揉應顏的腦袋,手指摩挲著她的頭頂,掌心痒痒麻麻的。
心臟太滿了,有什麼快要溢出來。
張迎康目光抬起,看著房間裡黑暗的角落。
夜燈實在暗淡,總有很多地方照顧不到,暗沉沉的,一片陰影。
「怎麼了?」
應顏感覺到了什麼,想抬頭。
張迎康沒讓。
「沒什麼,就是······想抱抱你。」
他的聲音啞啞的。
他很難受。
身體裡涌撞著無法排解的悲切、掙扎、痛苦。
在醫院裡的時候,張雲成跟他說,他後悔了。
後悔什麼?
後悔年輕的時候肆意輕狂,辜負了深愛他的妻子,後悔沒有照顧好兒女、他的家庭。
他對不起他們,愧對他們。
年輕時候犯下的錯,用一生都償還不了。
也早就沒有機會償還了。
張迎康看著面色蒼老的張雲成,聽著他虛弱無力的話語,心裡竟然很平靜很平靜。
然後,突然就怕了。
他怕自己也會同他的父親一樣,像這個男人一樣,有一天,像這樣,躺在床上,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對著誰誰說,他後悔了。
後悔辜負了他的她。
不管······會是以哪種方式。
他真怕,他會讓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那他,該多心疼。
——
不知是因為擔心張迎康的身體,還是張雲成的身體確實沒再惡化,張迎華後來匆匆來了一趟醫院,說張雲成的身體暫時穩定住了,也就不需要張迎康再過去了。
應顏頓時在心裡鬆了一大口氣。
為張雲成,更為張迎康。
她真怕他的身體會承受不了。
就在一切終於變得平靜下來時,醫院裡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哦,不,是兩位。
應顏打開門便看到池遠站在門口,看著她的眼神帶著一絲說不出的興味。
應顏納悶,剛要說什麼,池遠便直接側了下身,露出了後面跟著的一個年輕的女孩。
應顏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池遠。
「你好。」女孩的聲音的特別婉轉動聽。
應顏:「······你好。」
寧琳朝著應顏輕輕地抿了一下嘴角,眼神便透過門縫看向病房裡,尋找著人。
沒看到人,寧琳忍不住問出來:「迎康哥哥呢?」
迎康哥哥……
應顏的雙眼頓時危險地眯起,目光有些警惕地看著寧琳。
寧琳只當應顏是護工之類的,眼神還掃著病房,之後似乎意識到了應顏一直堵在門口沒有讓開,頓時有些目露疑惑地看向池遠。
池遠接住應顏瞪過來的一道視線,頗有些無辜地聳了聳肩,開始給應顏介紹:「這是寶耀集團的千金寧琳,我來的時候正好在醫院門口碰到她,她說······有重要的事要跟表哥說,我就把她帶上來了。」
池遠刻意說出了「寶耀集團的千金」這幾個字。
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於是,應顏立刻便知道面前的人是誰了。
那個聽說的、張迎康的聯姻對象。
池遠靜等著一場熱鬧看,沒想到應顏只垂著眼沉默了一下,便輕輕地側身打開門讓他們進來。
「哦,你好,請進。」
還解釋著:「他正在洗澡,你們可能要稍微等一會。」
聲音語氣聽不出一點情緒。
說完,應顏便雙手接過寧琳手裡的花籃,態度十分好地拉出兩把椅子讓他們先坐。
椅子的拖曳聲停下,病房裡誰都沒說話,一時間突然有種過分的安靜。
寧琳感覺到了一絲說不出來的怪異,但是也沒多想,又看了一圈病房,便抿著嘴角輕笑著看向應顏:「姐姐你是迎康哥哥的護工嗎?平時照顧他辛苦嗎?」
聽到這話,應顏眉頭一動,淡笑著搖搖頭:「不辛苦,其實習慣了也還好。」
寧琳點點頭,微低著頭,露著秀氣的面龐。
應顏繼續道:「也就是端屎端尿的事,只要他不把床上弄得到處都是,其實很輕鬆的,不過難免有一兩次他會把那些穢物沾得渾身到處都是,這倒也正常,就是給他清洗起來的時候稍微麻煩了點。」
「不過也還好,一天也就那麼幾次而已。」
雖然寧琳早有心理準備,但是聽應顏這麼描述著,心理還是瞬間就湧上了不適,似乎怎麼都沒辦法把這些污穢的事與那個那麼美好的人聯繫起來。
「他······怎麼會這樣······」
應顏悄悄瞪了一眼正在憋笑的池遠,耷拉著眉、嘆一口氣繼續道:「唉,其實這都還算好的了。」
「最怕的就是他心情不好,有時候前一秒還好好的,後一秒不知道因為什麼,他突然就開始摔碗罵人,一罵就要罵一個小時才能停……唉,人生氣時候說的那些話真的很傷人的,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啊。」
應顏神色哀傷,頗為無奈道:「不過其實想想也能理解,像他這種整天動也不動、什麼都做不了的人,肯定敏感又脆弱,除了摔摔碗筷、罵罵人,他還能做些什麼呢?唉,他也可憐的啊。」
「咳,咳。」
池遠像是忍不住了,突然輕輕地咳了兩聲,掩飾聲音里的笑意。
寧琳的臉色已經很僵硬了,努力了半天也只能結結巴巴地說出:「罵、罵人還是不好的吧。」
寧琳實在無法將應顏口中說的人,與那個禮貌清冷又渾身充滿貴氣的人聯繫起來。
寧琳看向旁邊的池遠。
池遠低著頭,緊抿著嘴唇,臉色發沉。
像是悲痛。
結果應顏又搖了搖頭,「其實這也還能接受,畢竟現在哪有什麼錢是好掙的?可是……唉。」
應顏臉色愁苦,一幅實在不能忍受的模樣。
生活的苦痛,在她年輕的面龐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寧琳頓時便被勾起了興趣,連忙問道:「還、還有什麼嗎?」
應顏卻怎麼都不說了。
命運,早就讓她學會了隱忍。
寧琳猜測應顏是在擔心會被張迎康聽到,便看了洗浴間一眼,放低聲音道:「沒事的,你跟我說,我絕對不會讓他知道的。」
有些事別人越是不說,越讓人有探究的欲望。
聽到這話,應顏低著頭,表情隱忍地攥緊了拳頭道:「真的不行,我是一個有職業道德的護工啊。」
池遠終於忍不住了,猛地站起來,背過身重重地咳了好幾聲,啞著聲音道:「咳,那個,我出去抽根煙。」
這是從哪找過來的活寶!!
池遠說完便快步地走到門口,拉開病房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差點憋死他了。
寧琳立刻看著應顏道:「現在就我一個人了,你跟我說,相信我,我肯定不會讓他知道的。」
似乎被寧琳磨得沒辦法了,應顏猶豫了好一會,終於又深深地嘆一口氣,「你可千萬不能跟別人說啊,要不然我肯定會倒霉的。」
寧琳當然直點頭。
應顏滿意了,指了指自己眼下的淡淡黑眼圈道:「你知道吧,他經常失眠,晚上總是睡不著覺,所以他不睡覺,別人也一定不能睡。」
寧琳:「啊?不讓睡覺?」
應顏:「嗯,他會不停地讓你拿這拿那,就是故意折磨人。就為這,已經不知走了多少護工了,要不是工資真的很高,誰願意伺候這麼個性格陰晴不定的人啊。」
寧琳顯然很震驚,喃喃道:「他、他實在看不出來啊……」
應顏立刻拍掌道:「看不出來對吧?明明長得那麼好看的一人。」
應顏咂咂嘴,一副「你也被騙了吧」的表情:「看來被騙的不止我一個人啊。當初剛見面的時候他的態度多好,溫和又有禮貌,所以我才一下子跟他們簽了好幾年的合同,沒想到一簽好合同,人立刻就變了。」
「唉,這就跟結了婚的男人一樣啊,騙到手就原形畢露了。」
就在這時,浴室里突然發出一聲響。
應顏與寧琳的身體同時一顫,寧琳更誇張,嚇得差點直接站起來。
應顏的神色突然一慌,嚴陣以待道:「啊,他應該快好了,你是不是要找他說什麼,那、那我先出去,你們在房間裡聊吧。」連聲音都帶上了一絲顫抖,顯然是極其害怕裡面的人。
「你、你別走啊。」
寧琳被帶動得心也一緊縮,然後趕緊搖頭,「沒、沒有,我沒什麼想說的,我好像有事,要先走了,你千萬別告訴他我來過啊。」說完,直接站起來。
洗浴間裡突然傳來一聲低沉又冷冷的聲音:「誰在外面?」
寧琳頓時嚇得猛地便朝病房外跑去,慌得差點崴了腳。
應顏在身後慢悠悠地搖著手,拖長了調子道:「小心點,我們下次再見啊。」
洗浴間的門被打開。
張迎康坐在輪椅上,慢慢地開出來,一直開到床邊才停下,然後轉了個頭,手指握著輪椅扶手,就這麼一直目光淡淡地看著應顏。
應顏立刻被看得心虛地轉過臉,臉撇向一邊,怎麼都不看張迎康。
張迎康看著應顏骨碌碌直轉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怕什麼?今天心情好,不會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