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顏一驚,立刻面色嚴肅地叫了出來:「你一直就這麼坐著沒動?」
在心裡算了算時間,從她離開到現在已經三個多小時了。
應顏的心頓時一沉,趕緊快步朝張迎康走過去,彎腰摸了摸他的背。
傾身時,懷裡的玫瑰花幾乎碰觸到了張迎康的鼻尖。
濃烈刺鼻的香味,如它的色彩一般,肆意張揚。
「躺床上吧,我幫你按摩一下腰椎。」應顏把花隨意放在一旁,擰著眉對張迎康道。
連續坐這麼長時間,張迎康的身體肯定早就不舒服了。
很心疼又克制不住地有些喜悅。
他······還是在乎她的。
張迎康一直沒有動。
應顏低頭看過去,張迎康正盯著地上的玫瑰花,眼神漆黑森冷,再抬頭看她的時候,更甚。
應顏不知為何有些心虛,頭皮發麻:「為什麼這麼看我?」
張迎康就這麼靜靜地盯著,直到把應顏看著手心都快要出汗了才終於開口:「你沒有必要因為我,故意跟他在一起。」
「這是對你自己的不負責。」
聲音清冷,毫無起伏,透著綿里藏針的克制。
應顏的身體一僵,瞬間就把背挺得筆直,毫不示弱:「為什麼你認為我在故意?」
「我就不能真的喜歡他嗎?」
血液往頭頂迅速涌著。
沒等張迎康開口,應顏又語速極快道:「池遠他長得一表人才又英俊瀟灑,性格也樂觀開朗、誠實直爽,跟他在一起我完全不用整天去猜他在想什麼,是不是今天不開心了、明天不開心,我覺得他很好,更重要的是——」
應顏停頓一下,深呼一口氣,低著頭,目光深深地看著張迎康:「更重要的是,他身體很健全健康,跟他在一起我終於不用再整天擔驚受怕、患得患失了,所以,為什麼就不能是我真心誠意地在嘗試著跟他在一起呢?」
他們太熟悉了,知道什麼話最能刺傷對方,一起遍體鱗傷。
燈光下,張迎康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慘白,捏緊的手背上青筋盤錯,胸口平穩,幾乎看不到呼吸起伏。
心臟疼到呼吸困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應顏看到張迎康的樣子,攥緊手,狠狠忍住心裡的衝動。
她希望他生氣、憤怒,甚至好好大吵一架,而不是永遠忍耐克制。
應顏彎下腰,抱起地上的花,慢慢轉身朝房間門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背著身對身後的人道:「你可以一直坐在輪椅上,一直不上床睡覺,如果你有什麼事,我跑不掉的。」
說完,應顏便毫不停留地快步走進房間,「砰」的一聲關上門,然後緩緩地將背靠在門上,胸口劇烈起伏了好幾下。
大概過了十多分鐘,應顏終於聽到了外面有一絲動靜,應該是張迎康進了洗浴間,又過了大半個鐘頭,才終於聽到他出來的聲音,之後沒多久,透進門縫裡的光終於消失了。
這下,應顏才徹底松下心。
快到半夜的時候,應顏看了看時間,起床打開門。
病房裡沒開燈,應顏摸著黑走過去,打開床頭的小夜燈,看向床上的人。
床上的張迎康正偏側頭閉著眼,呼吸平緩。
應顏的直覺卻告訴她,他並沒有睡著。
正如她一樣。
應顏也沒揭穿,慢慢坐在床邊,抓過張迎康的手便準備給他按摩。
入手僵硬冰涼。
應顏頓了一下,快速搓熱雙手,然後從每一根手指開始按摩,按摩得很細緻。
之前為了不打攪張迎康睡覺,應顏幾乎只按摩張迎康沒有知覺的下半身,不過既然知道他現在沒睡,她也就不用再小心翼翼的了。
一直到把張迎康的雙手按摩得發了熱,應顏才將他的手放進被窩裡,開始按摩起他的雙腿。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訓練,張迎康的腿部肌肉變得稍微緊繃了一點,肌肉萎縮的情況明顯改善了很多。
但是,也只是到這個程度的改變了。
應顏先認真按摩他的腳底穴位,促進一下血液循環,通經活絡,再慢慢從小腿肌肉到大腿肌肉,每一處都按摩到。
按摩完雙腿的時候,應顏把手放到了張迎康的腹部下方,看了張迎康一眼後,輕輕地按摩起來。
只按了幾下,應顏便發現張迎康的臉部線條慢慢變得緊繃起來。
應顏立刻在心裡輕哼,這不是挺有知覺的嗎?
張迎康突然開口:「不用特意來羞辱我。」
他依舊閉著眼,聲音過分平靜。
應顏的動作停住,稍微一想便明白張迎康的意思了。
他以為她此刻的動作是帶著別的意味的,是故意的,故意讓他難堪,在故意羞辱他。
因為她說了,他的身體不健全不健康,永遠不能像個正常男人一樣。
她戳痛了他那根最敏感的神經。
應顏看著張迎康的淡漠的表情在想,要是這次不能讓他徹底想通,是不是以後她給他按摩腿、按摩手,或別隨便跟一個男人說一句都會讓他立刻變得敏感多疑起來?
畢竟,她那些話都已經說出去了,覆水難收。
她也並不想收。
他們之間的問題,即使掩藏得再緊實,也改變不了它的存在的事實,不過是今天爆發出來,或是明天出來,或是多久多久之後爆發出來。
消失不了。
這麼想著,應顏也平靜了下來:「你真的多想了,這只是例行項目而已,如果你這麼介意,那你跟我說,我走。」說完,應顏抽出手,乾脆利落地轉身離開。
毫不猶豫。
張迎康在放大的腳步聲中,慢慢睜開眼,看著應顏走進房間,「啪」地一聲關上門。
乾脆直接,帶著裊裊餘音。
昭顯著他的可憐、可悲、可笑。
應顏與張迎康的關係仿佛一下子陷入了絕境。
進退不得。
應顏像是個盡職心守的護工,依舊會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卻再也不會對著張迎康笑嘻嘻、喜笑顏開了。
就像,張迎康預想過的那樣。
只是,來的太早了。
張迎康變得更加沉默起來。
······
因為工作原因,應顏很少仔細打扮自己,所以這麼多年了,她幾乎都是一身白大褂、素麵朝天的形象。
周末,應顏站在鏡子前,輕輕地轉了一個圈。
長長的吊帶A字裙到她小腿肚,裙擺處設計了一個小開叉,轉圈的時候飄起一個可愛俏皮的弧度,淺墨綠的顏色襯得她的皮膚十分的粉白,露出來的鎖骨精緻漂亮。
稍微一打扮,是不是好像有女人味了很多?
每個人在愛情里都會產生不自信,因為這樣的那樣的,說出來甚至可能令人覺得可笑的原因。
應顏把頭髮盤了起來,在耳旁留著幾縷柔軟的碎發,又抹了一點唇彩,抿了抿唇,左右看看,咧了咧嘴角。
她也很好看的對不對,她並不比那些豪門千金差到哪裡對不對?
應顏打開門,垂著眼一步步地走出來,裙擺輕輕飄蕩。
面容是像花一樣的嬌艷,身體是成熟女人的曲線。
張迎康抬起頭,看了過來。
應顏轉頭面向張迎康,挺直著腰背,看著他。
「今天休息,準備出去逛逛,可能會晚一點回來。」
跟誰?
特意打扮得這麼漂亮,是跟誰一起?
好一會,房間裡都沒有聲音。
應顏等了一會,突然朝張迎康歪了歪頭,嘴角露著一抹甜甜的笑,眼睛也輕輕地眨了眨,問道:「我好看嗎?」
張迎康的眼神動了動,眼裡仿佛有什麼即將撞破出來。
應顏緊緊地盯著張迎康道,眼神露著期待:「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讓我留下來,只要一句,拜託,就一句。
這樣她就可以假裝不情不願地留下來,再好好地、溫柔地撫慰他受傷的心。
然後,他們就和好如初吧。
算了,就這樣吧。
為什麼非得求一個結果呢?她知道他喜歡他,她也喜歡他,這就夠了對不對。
他又不是要拋棄了她,準備去娶別人對吧?
其實仔細想想,好像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是吧?
她應該知足,珍惜當下的。哪怕,未來真的會有很多變數,至少現在她努力了、認真了,她不負自己不負他,就不會為在某一天為今天而遺憾了,對不對?
應顏說服了自己。
她看著張迎康,目光透著期待、放鬆。
張迎康看著應顏,好一會,終於開口:「注意安全,玩得愉快。」
而後便閉上眼、側過頭。
仿佛一點都不在意,藏在被子裡的手指卻幾乎要捏斷。
應顏咬牙看著張迎康的後背,心臟狠狠地酸了一下。
「我真的要走了!」帶著鼻音。
怎麼可能不委屈呢?
他真的不懂嗎?
他那麼聰明,怎麼可能不懂呢?
眼淚快要掉下來前,應顏猛地一下關上門。
「砰」的一聲。
餘音過後,房間又變得安靜下來,很安靜很安靜。
大約兩三分鐘,床上的人突然睜開眼,目光盯著一片虛無處,之後猛地撐過身體,想要下床。
爬起來的速度太快,碰擊的力度又大,把床邊的輪椅一下子撞得後退了好幾步遠。
張迎康雙手抓著床杆,直接從床上側翻下來,摔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聽了都覺得疼。
張迎康像是沒知覺般,撐著手臂拖著身體快速爬過去抓住輪椅,慢慢往上挪。
身後沒有知覺的兩條腿,借不上一絲力,還像是累贅。
就快要把上半身撐到輪椅上時,輪椅向後一滑,張迎康立刻歪倒在了地上,狠狠磕在了地板上。
好一會,張迎康都沒有什麼反應。
時間像是突然就靜止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張迎康終於慢慢地翻過身,靠在一旁的柜子上,低頭看著軟塌塌地纏在一起的兩條腿,雙手摸了摸,然後突然雙手握成拳,咬牙狠狠地捶了上去。
一下又一下,用盡力氣。
他是有多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