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顏看著盯著他的張迎康,眼裡露出疑惑。
「怎麼了?」
張迎康慢慢收回眼裡的神色,看著應顏輕聲道:「顏顏,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嗎?」
應顏:「嗯?」
張迎康轉了一下輪椅:「其實這裡挺貴的,東西也不好吃。」
應顏愣了一下,一抬頭,果然看到那個服務員正眼神奇怪地看著張迎康。
「......」
應顏趕緊推著他往外走。
真怕他們被打。
不知怎麼的,又忍不住有點想樂。
她不傻。
稍微想想,便知道張迎康為什麼這麼說。
心裡突然就滿滿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思緒都散了。
秋意正濃,溫柔的風輕輕吹過,即使快到正午時分,陽光依舊溫暖溫和,絲毫不灼人。
應顏的臉卻紅著,仿佛很燙,嘴角小心翼翼地勾著。
「有什麼想吃的嗎?」張迎康突然轉頭。
應顏立刻憋住笑意,抬頭四處看了看,撓了撓臉頰。
這地方好像都是一些高級餐廳,眼睛又一掃,應顏的手指突然指向馬路對面:「那個好像不錯。」
張迎康隨著應顏指的方向看過去,看清餐廳名字後,表情頓時一愣,之後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好。」
......
兒童主題餐廳里,應顏點了一份正在搞活動的親子餐。
張迎華的是大份的,她的是小份的。服務員仿佛沒看到他們兩個大人,照例送了一個小玩具。
應顏瞅著那隻水晶小兔子掛鏈,偷摸摸地看著張迎康笑。
張迎康垂著視線,低笑不語。
吃完飯後,服務員還送來了兩份免費的飯後水果。
「吃飽了嗎?」
張迎康看著應顏面前被吃得乾乾淨淨的兒童餐盤,忍不住問道。
應顏咬了一口西瓜,開心地點了點頭。
一眼望去,整個餐廳里都是大人帶著小孩子們在吃飯,就他們兩個大人面對面吃著飯。
想想都忍不住好笑。
吃完了西瓜,應顏對著張迎康悄聲道:「以後,我們帶寶寶過來吃飯好不好?」
她,他,還有寶寶。
張迎康愣了一下,好一會,看著應顏輕聲笑了出來,聲音清透磁性:「好。」
都聽你的。
應顏正跟張迎康準備離開,餐廳里突然混亂起來,前面不遠處圍上一圈人,一陣嘈雜的人聲。
應顏扭過頭,隱約聽到「救命」、「快打120」之類的,眉頭頓時一凜。
「你等我一下,我過去看看。」
應顏匆忙地對著張迎康交代一聲,便朝那邊跑了過去。
「讓一下,讓一下。」
應顏擠開人群往裡看去。
餐桌旁邊的地上正躺著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小女孩,還挺胖的,此時小女孩呼吸困難,臉色跟嘴唇已經憋到發紫,連眼皮都在外翻了。
應顏一看,立刻便知道這是食道梗阻了。
在小女孩子旁邊蹲著一個面目溫柔、有些微胖的女人,應該是小女孩的媽媽,她的臉色驚慌慘白,不停地胡亂拍著小女孩。
「讓開,快打120。」
應顏擠了進去,蹲下來對著女人道:「我是醫生,快把她給我。」
「醫生,救命,一定要救我女兒。」女人一聽,立刻慌亂得哭了出來。
應顏已經把小女孩抱了起來,翻過身,將拇指向內握成拳,快速找到她肚臍上方兩指的位置,另一隻手抱住拳頭,雙臂用力收緊,開始一秒一次地向後上方不停地衝擊著。
這是「海姆立克急救法」,關鍵時刻可以救命的。
應顏一邊不停衝擊著,一邊查看小女孩的情況。
旁邊圍著的人都憋著氣,提著心看著。
氣氛沉重又緊張。
大概兩分鐘位置,小女孩才終於「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東西。
應顏立刻呼出一大口氣,抹了一下汗:救過來了。
女人不停地道著謝,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小女孩閉著眼,在應顏的腿上難受地動了動。
應顏看到小傢伙的臉上沾了點嘔吐物,剛要找紙巾,旁邊的張迎康已經拿著紙巾給她擦了起來。
神態溫和認真,眼裡沒有一絲嫌棄。
而應顏知道,張迎康是有潔癖的。
終於恢復過來的桐桐,一睜眼就看到一個極其好看的大哥哥正細心溫柔地給她擦著臉,暖黃燈光下的男人,渾身發著光,仿佛就是童話故事裡的白馬王子。
桐桐立刻雙眼一亮,臉色還虛弱著,卻掙扎著想要起來,一把抓著張迎康的衣角:「大哥哥,謝謝你救了我,以後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應顏眉頭一跳,總覺得這場景莫名熟悉,生怕她再蹦出什麼話,立刻一把拉下她的手,解釋道:「小傢伙,我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意思你拉錯手了。
桐桐愣了愣,看看應顏又看看張迎康,再次抓住張迎康的衣角,堅決不放:「大哥哥好看,他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應顏:「······」
「桐桐。」旁邊的女人叫了女兒一聲。
小傢伙總算想起來她親媽了。
「媽媽。」
小傢伙叫完了媽媽又繼續道:「大哥哥好看,我長大了要嫁給他。」
應顏:「······」
圍觀的人頓時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
張迎康也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
出了餐廳,應顏還是鼓著臉,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張迎康垂著眼,掩飾著眼裡的笑意,過了一會兒才輕聲開口:「她跟你那時候······有點像。」
應顏頓了一下,立刻便知道張迎康說的是什麼地方像了······
咳。
張迎康目光溫柔:「我好像······有點能夠能夠想像得出你小時候是什麼樣子了。」
一定很可愛,很可愛。
所有,才會對那個小傢伙那麼溫柔嗎?
應顏聽張迎康這麼說,心突然就軟了下來。
怎麼回事,為什麼眼眶總是熱熱的。
應顏仰起頭四處看著。
難得出來一次,應顏沒有跟張迎康立刻回醫院,在路上慢慢地走著。
前面不遠處有一個公園,應顏推著張迎康走過去。
這個時分,公園裡幾乎沒什麼人,很冷清,陽光倒是熱烈了幾分。
應顏把張迎康推到一棵榕樹下,看到前面有一個移動小商店,傾身問著張迎康:「渴不渴?」
張迎康點點頭。
「那在這裡不要動,我馬上就過來。」
應顏說完,快步朝著小商店跑去,一邊跑還不忘回頭看兩下張迎康。
張迎康微微皺眉,抬了下手,讓她小心。
應顏總算沒再回頭看。
一個皮球從後面滾來,然後是沙沙的車輪聲。
張迎康回頭。
「爸爸。」
一個踢著球的小男孩跑過來,他看了看張迎康,雙眼漆黑清澈,扭頭叫了聲身後的男人。
張迎康跟著看過去。
是一個同樣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那個男人的目光在張迎康身上停頓了兩秒便移開。
小男孩在男人的耳邊低語了兩聲,不知道在說著什麼。
輪椅在張迎康的旁邊停下,小男孩把男人的雙腿搬到前面的木柱上。
動作十分熟練,顯然是經常過來。
張迎康掃了一眼,男人的雙腿萎縮的很嚴重,露出來的腳踝,瘦得仿佛要脫骨。
張迎康也只是看了一眼,便轉過頭,看向那邊的應顏。
應顏已經跑到了小商店前面,似乎正說著什麼。
張迎康的眼神沒移開。
這邊的小男孩子已經把足球踢遠,正追著球跑。
「幾年了?」
旁邊男人目視著前方,臉上沒有表情,像是僵硬的皮囊,仿佛剛剛根本不是他在開口。
張迎康頓了一下,開口:「五年多。」
「看不出來。」
男人沉默了一下,開口。聲音沒有起伏,透著陰翳、透著死氣沉沉。
張迎康沒再回答。
「我已經快八年了,快八年了啊......」男人看著前面跑來跑去的小男孩,嘴裡喃喃著。
兒子都已經慢慢長大了啊。
似是不可思議,又似深深的絕望。
那邊的應顏扭頭朝這邊看了一眼,朝張迎康揮了揮手。
男人看到了,依舊直著前方問:「她是你老婆?」
張迎康的神色不知不覺中就變得溫柔了很多:「我的未婚妻。」
聽到這話,男人倒是轉過頭,眼神緩慢地上下看了一遍張迎康,打量著他的穿著、他手上帶的表,還有他身上透出來的不凡氣質。
顯然,這是個有錢人,很有錢。
沉默一會,男人最後卻又開口:「有錢又能怎麼樣呢?」
張迎康看向男人。
男人很瘦,頰骨凸出,面上衰敗陰沉,但是身上的穿著並不廉價,相反有點品味,只不過看起來有些陳舊而且變得肥大了很多。
穿著陳舊又不合身的衣服,顯然是有幾年沒添新衣了。
男人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諷刺著:「有錢也治不好,活不能活,死不能死的廢人。」
張迎康沉默著。
男人卻像是很久沒說話了,突然有了傾訴欲。
「我老婆,在我出事後的第三年跑了。」
「我們認識都十幾年了,從大學就開始談戀愛,她最後還是走了,連兒子都沒要。」
「也是,誰能一直忍受一個廢人呢?連我自己都忍受不了。」
「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你說活著還有什麼意義?我們這樣的人,活著有什麼意思呢?」
健康、財富、地位,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都做不了,什麼用處都沒有。
男人的話里是滿滿的自厭、憤恨、無力為力。
很像,當初的張迎康。
那邊的應顏已經買好水,朝這邊小跑過來了。
小男孩也踢著球往這邊跑。
「你至少還有兒子。」
最後,張迎康這麼說。
「爸爸。」
小男孩踢著球往張迎康這邊跑來。
應顏看到了,老遠就提著心,氣喘噓噓地跑過來。
小孩子的勁不大,估計也有分寸,足球早早的就停了下來,連前面的小台階都沒越過。
不過應顏還是嚇得夠蹌。
「挺晚的了,我們回去吧。」
應顏看了一眼旁邊的男人,把水打開遞給張迎康。
張迎康喝完了水,點點頭。
臨走的時候,應顏突然聽到旁邊的人低聲道:「是的,我還有兒子。」
要不是為了兒子,他早就死了無數次了。
誰想拖著這破爛身體過得人不人、鬼不鬼。
應顏推著張迎康走得很快,離開公園後才慢慢放緩腳步。
應顏微微側頭看向張迎康。
張迎康的臉色很正常,看不出什麼不同。
說實話,應顏並不願意讓張迎康與跟他同樣身體狀況的人接觸過多,剛剛那個人,看一眼便知道渾身充滿著負能量,眼裡充滿壓抑死氣,看不到一絲光,而張迎康又是極其敏感的人,她不得不在意。
「你們剛剛聊了什麼?」
應顏試探著,狀似無意地問了這麼一句。
張迎康不知想著什麼,過了一會才開口:「他問我你是誰。」
沒想到他們是在聊這個,應顏立刻看著張迎康,雙眼亮閃閃的。
感受到投來的灼灼目光,張迎康笑了一下,緩緩開口:「我說,你是我未婚妻。」
「他說我很幸運。」
應顏:「......」
心花怒放。
他說她是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