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小半分鐘,張迎康是沒有任何反應的，神色怔愣，雙手僵硬地放在應顏的衣服里。
好一會，張迎康終於慢慢地抽出手,輕輕地把應顏抱到一旁邊,面色有些嚴肅道：「顏顏,等我一會,不要動。」
說完,張迎華便快速起身,朝門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張迎康又轉過頭,眉頭不放心地緊緊擰著：「乖乖的,我很快就回來。」
應顏雖然不知道張迎康要做什麼,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張迎康進入書房後，先是深呼一口氣,然後立刻打開筆記本電腦，搜索起來。
大概十多分鐘,張迎康便又回到了臥室：「顏顏,我們先去一趟醫院。」
聽到這話，應顏一愣：「啊？去醫院幹什麼？」
張迎康已經開始穿衣服了,英俊深刻的側臉看起來十分凝重：「帶你去做一下檢查。」
應顏看了一下時間,覺得有些晚了，連忙道：「不用的吧？或者明天也可以呀。」
張迎康搖搖頭：「乖，聽話。」
昨天，他的動作有些過了。
......
房間裡的張迎華聽到外面傳來了一些動靜，沒過多久,敞開的窗戶外便傳來了車子啟動的聲音。
張迎華走到窗前往下看，便看到張迎康正牽著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應顏往車上坐。張迎華稍微想了一下便明白了過來，想到他弟弟那張淡定的臉上可能有的反應，頓時輕笑了一聲。
看來，再冷靜理智的男人到了這個時候都淡定不起來。
笑著笑著，不知又想到了什麼，張迎華突然蹙著眉心，收了笑容。
車子裡，張迎康對司機吩咐道：「開慢一點，穩一點。」而後便緊緊地握著應顏的手，目視著前方。
外面的光影不停地從張迎康堅毅的面龐上划過，映得那雙漆黑的眼睛格外沉靜，又似乎正處在失神中。
他有孩子了？
張迎康無聲地問著自己。一個生命，跟他、跟她都血脈相連的小生命？
明明很順應自然的事，為什麼又讓人覺得這麼神奇，內心在震盪著，久久不能平靜。
他真的要有孩子了。
醫院這邊已經打好招呼了，應顏一到醫院便被帶去做著各項檢查。
張迎康緊緊跟在應顏身邊，面色看似淡然無波，手心卻早已汗津津的了。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醫生看著神色緊繃的張迎康笑著說一切正常，之後又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便示意他們可以回去了。
張迎康低頭看著手裡的那張檢查報告單，最底下顯示著「早孕」兩個字。
上面還有一張影像，黑白圖片，模模糊糊的一塊，下方有幾行文字以及數字解釋。
「宮腔內見一胎囊，胎囊大小。」、「胎心博動。」、「胚胎長1.5cm。」
張迎康盯著那個如此微小的數字，心都在微微發顫著。
這就是，他的孩子？
·······
回去的時候，天色深沉，不知是昨天累得還沒完全恢復過來，還是因為懷孕了，應顏靠在張迎康的懷裡，沒一會便在平穩的車速中慢慢睡著了。
車子在別墅前停下的時候，張迎康停頭看了看熟睡的應顏，手已經伸了出來，卻又放下，最後猶豫了一會，還是叫醒了她。
「顏顏，到家了。」
如果可以，他當然想給她最堅實的懷抱與臂彎，想抱著她回家，讓她不用醒來，就這麼一覺熟睡到天亮。
可惜，他不敢。
真的不敢。
張迎康看著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應顏，嘴角帶著笑，目光很溫柔。
他的身體，到底不可能真正恢復到正常。
只能，看似正常。
這已經，是最好最好的恢復情況了。
應顏揉揉眼，打了個哈欠，眼眸帶著水亮亮的光，對著張迎康軟軟道：「我怎麼睡著了啊。」
張迎康沒說話，笑著低頭親了親她。
······
夜裡的時候，張迎康醒來了很多次。
他知道應顏的睡相不好，心裡一直不放心，低頭的時候，臂彎里的應顏雙腿正蹬著，腦袋也跟著偏移了一點，張迎康趕緊伸手擋了擋，然後隨著她的姿勢也跟著移了一下位置。
不讓她像平時那樣睡得滾來滾去的，也不許她趴在他的身上睡。
應顏應該是感覺到了束縛，不舒服地皺著眉，嚶嚀一聲。
張迎康趕緊放開手，離開了一點，讓應顏的雙腿搭在他的身上，而後看著她睡得像個孩子的面容，突然覺得有些奇妙。
感覺她還像個孩子，卻開始要為他生孩子了。
·······
某個高檔灑吧里，氣氛正是熱烈，五彩燈光旋轉閃爍，舞台上人頭攢動，男男女女們正跟隨著音樂瘋狂地搖晃著身體，燈光下，打扮時髦的女人們，縱情釋放著迷醉與熱情。
穿著超短裙的女服務員端著酒來來回回的地走，時不時被一些生了色膽的男人揩一把油，也不生氣，只嬌笑著說聲「討厭」，便繼續工作。
台下視野最廣闊的卡座里，景征榮躺靠在沙發里，兩條大長腿伸直了搭在桌台上，身上黑色襯衫的紐扣解開了幾顆，露出充滿野性與力量的身體，此時正懶懶地眯眼，看著台上抽著煙。
煙霧繚繞下，那張英俊的臉龐卻依舊清晰，眉目間透著冷色，同時又帶了一股令人心痒痒的桀驁不馴，煙圈吐出時，那雙狹長深邃的雙眸便隨著眯起，邪魅頓生。
真的很勾人。
這時一個化著嫵媚煙燻妝的女人終於慢慢朝這邊走了過來。
女人早就盯上了景征榮，雖然她不認識他，但是卻知道能在那個卡座里的人一定是非富即貴，她觀察了好久，景征榮一直都是一個人，而且長相還這麼得英俊帥氣，今天她終於按耐不住地走了過來。
她就沒有想過，既然景征榮的條件看起來這麼優質，為什麼這麼久了卻沒有一個女人過去搭訕過。
要麼太蠢，要麼就是太自信。
「你好，我可以坐這裡嗎？」
女人輕啟艷麗的紅唇，露著恰當好處的微唇，而後似乎擔心景征榮沒有聽到，微微彎腰，湊在他的耳邊又說了一遍。
溫熱且帶著香味的氣息立刻輕散開來。
景征榮拿下薄唇上的煙，眯著眼上下掃了一圈女人。
客觀上來說，眼前這女人長得不錯，挺有資本，臉蛋漂亮，燈光下的皮膚白皙得仿佛發著光，身材也十分有料。
景征榮沒點頭也沒搖頭，夾著菸蒂的手指了指桌台上的菸灰缸。
女人心裡頓時一喜，表面卻沒露出太多，只點點頭，而後伸手拿過菸灰缸。
景征榮抬手將手裡的菸蒂在菸灰缸里慢慢碾滅，而後對著女人淡淡地說了一個字：「滾。」
女人愣了一下，仿佛懷疑自己聽錯了。
景征榮嘴角勾著，眼裡卻很冷，仿佛最後的一絲耐心將盡：「下次搭訕之前，先去打聽打聽，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得上。」
女人終於反應了過來，那張妝容精緻的臉一會紅一會白，而後終於灰溜溜地走了。
鬧這一出，景征榮似乎也呆得無趣了，起身一口喝光桌上杯子裡的灑，拎起外套便出了灑吧。
灑吧里跟外面是完全是兩個世界。
景征榮坐進車裡，又抽了兩根煙，終於撥了一個電話。
電話過了十幾秒才終於被接起。
「喂，你好。」
冷淡又有些低沉的聲音。
景征榮聽得立刻勾起了嘴角，聲音都放柔了一個度：「我兒子今天怎麼樣？」
「嘟嘟嘟......」
張迎華乾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景征榮沒在意，先發了一條信息，換個號碼接著打。
這次電話接通得很快，景征榮沒等電話那頭說話，立刻搶先開口：「你之前可沒說過不能給你打電話，要是這樣的話，可別怪我不守信用了。」
很無賴，也是他一貫的作風。
電話另一邊的張迎華立刻狠狠擰眉，眉間透著煩燥，有些不明白景征榮現在又想做什麼。
她以為，他們已經談好了。
孩子生下來給他，然後他們從此兩清，各不相干。
「女人，說話。」電話那頭的聲音開始不耐。
他一向沒什麼耐心。
張迎華深呼一口氣，懶得跟他再糾纏，直接快速道：「很好，這就不用景總操心了。」
景征榮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聲音透著一股幼稚的得意：「老子的兒子，老子不操心誰操心？」
張迎華幾乎能想像出景征榮此刻的表情，立刻皺眉在心裡冷哼一聲。
那邊景征榮突然又開口：「有沒有想我？現在晚上可沒人給你暖床了。」
透過音筒的聲音低沉沙啞，透著別樣的溫柔。
張迎華神色一頓，直接按斷了電話，再關機。
一氣呵成，仿佛絲毫未受到那句話的影響。
......
跟張迎華不同，應顏懷孕後幾乎沒什麼反應，能吃能睡，特別輕鬆。
懷孕後應顏就不再去中醫館了，整天在家被孟姨餵養著，短短一個月，應顏就重了五六斤，小臉白嫩得簡直能掐出水。
晚上的時候，張迎康躺靠在床上低頭垂目地看著手裡的孕期手冊，應顏趴在他的懷裡跟他一起看，時不時地一起討論兩句。
剛洗完澡的應顏，臉上粉嫩粉嫩的，散著清淡的香味，絲絲縷縷，纏繞心頭。
張迎康側頭看著應顏，沒忍住低頭親了兩口，又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腦袋。
柔情蜜意。
應顏仰起腦袋看著張迎康，雙眼亮亮的，透著滿心滿眼的喜愛。
可能是由於懷孕了，應顏現在特別黏著張迎康，恨不得時時刻刻掛在他身上。
就這麼在一起什麼都不做，都覺得好開心。
張迎康的表情變化了一下，低頭快速地親了一下便立刻離開。
因為應顏懷孕了，張迎康已經整整克制了一個月。
真的是輕易就能點著火。
「乖，是不是困了？」張迎康清了清嗓子，聲音透著一股令人耳熱的低啞。
說完，張迎康便放下手冊，伸手關掉檯燈，而後摟著應顏躺下來。
應顏哼哼兩聲，伸出兩條藕臂摟著張迎康的脖子搖搖頭，「一點都不困，今天你不在家我一個人睡了好久。」
沒有他，她都睡得不習慣。她好想他的。
房間裡的小夜燈發著暗淡的光線，有些昏暗的光線下，那兩眼黑溜溜的眼睛卻像是藏了一閃一閃的星星，特別的純淨迷人。
張迎康低頭看著應顏，突然嘆了一口氣，聲音很啞：「顏顏，別這樣看我。」
「我會忍不住，現在......真的不行。」張迎康的聲音透著難耐與掙扎。
應顏一愣。
張迎康眼裡很黑很沉，露出某種克制壓制的不適。
應顏立刻就明白了過來，忍不住抿著嘴偷笑了起來，之後看張迎康的樣子實在不舒服，便眨巴眨巴眼建議道：「要不......我們分開睡？」
張迎康立刻拒絕：「不用，就這樣。」
他親了一下應顏，抵著她的額頭，聲音透著無奈：「只有你乖乖的就行。」
......
孕期時光其實是有些緩慢又無聊的，應顏躺在落地窗戶前的沙發上，一邊輕撫著有些肉肉的小肚子一邊聽著胎教音樂。
音樂輕緩，此時陽光燦爛而溫暖，筆直地從落地窗戶外照耀進來，灑下一層橘黃色的光輝。
照的人有些懶洋洋的，骨頭都發軟。
應顏打了個哈欠，問著孟姨：「孟姨，姐姐還沒起來嗎？」
今天早上起來，張迎華就有些沉默，只吃了一點早飯後便又回了房間。
應顏隱隱覺得張迎華的情緒變化似乎跟景征榮有關。
應顏看了看時間，終於忍不住爬起來，而後蹬蹬地爬上樓。
雖然懷孕後容易嗜睡，但是也不能讓她這麼一直睡著，還是要起來動動的。
孟姨剛出廚房就看到了應顏爬樓梯爬得十分靈活的身體，立刻在後面提醒著：「小心點，快小心點。」
應顏答應著，已經一溜煙地上了樓，走到張迎華的房門前，抬手敲了敲。
「姐姐，你餓了嗎？孟姨給我們做了好吃的。」
應顏把耳朵貼在門上，裡面什麼動靜都沒有。
應顏又敲了兩聲，想了想便直接扭開門。
還好張迎華沒有鎖。
「姐姐，你——」
應顏悄摸摸的聲音突然停住，而後猛地嚴肅著臉跑到床邊。
床上的張迎華閉著眼，臉色慘白，額頭正冒著一粒粒細小的冷汗。
應顏伸手摸了一下張迎華的額頭，額頭冰冷：「姐姐，你怎麼了？」
張迎華終於睜了睜眼，卻依舊不怎麼清醒，隔了一會兒才氣若遊絲地開口：「肚子......疼。」
應顏一聽，趕緊掀開被子，不知道看見了什麼突然目光一凝，之後立刻跑出去叫了林叔，又打了張迎康的電話。
手指微微發抖，卻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
很快張迎華便被送進醫院，正在進行保胎。
她的身體突然見紅，醫生說情況很不樂觀，很可能胎兒會保不住，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張迎康趕到醫院的時候，應顏一見他，立刻眼眶一紅，在張迎康把她摟進懷裡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姐姐她······寶寶······」
「沒事，不用擔心，會沒事的。」
張迎康的神色很緊繃，不過依舊柔聲安慰著應顏。
景征榮不知怎麼得到了消息，不過二十分鐘便飛奔到了醫院。他的衣服皺巴巴的又很凌亂，雙眼透著猩紅，身上還有著濃烈的酒味，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跑過來的。
「她怎麼樣了？」景征榮喘息著問著張迎康。
張迎康目光凌厲地上下掃了一遍景征榮，聲音十分冷硬：「你家的醫院，你不知道？」
景征榮表情一僵，伸手狠狠地抓撓了一下頭髮，最後往牆邊一靠，低頭彎著背。
他當然知道，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其實早在張迎華懷孕的時候，醫生就說過了，張迎華的身體不適合生孩子，她肚子裡的孩子隨時可能會保不住，而且就算最後保住生下來了，孩子也會體弱多病。
他卻捨不得，想盡辦法地非要讓她給他生下來，卻根本沒有想過其中緣由。
是因為喜歡孩子嗎？可是就如她說的：「堂堂的景太子要是想要孩子，外面的女人肯定會排著隊給你生。」
為什麼······他偏偏跟她耗？
下午的時候，張迎華醒了過來，聽到醫生說孩子保住的時候，眼裡閃過的不知是哪種情緒。
等醫生出去後，張迎華慢慢摸了摸已經隆起來的肚子，微微挑眉，低著聲道：「小東西，你還挺堅強的啊。」大概因為聲音虛弱又很輕，竟有種莫名的溫柔。
雖然張迎華這次保住了胎兒，不過基於張迎華還有她腹中胎兒的情況，醫生的建議是最好讓張迎華一直呆在醫院裡，有專人看護，直到她生下孩子。
聽到醫生這麼說的時候，張迎康輕輕抬眼，目光透著一抹深思，不過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嗯，好。」
那邊的景征榮，聽到這個結果後，終於輕輕地吁了一口氣。
這下，可不是他去糾纏她了，這是她自己送上門的。
......
三個月後，雖然張迎華在醫院裡各種保胎，還是在不足七個月的時候生下了一個早產兒，男孩，只有二斤多，肺部發育不全，哭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一出來就被送進了保溫箱，搶救了好幾次，差一點就沒熬過危險期。
那幾天應顏跟張迎康一直呆著醫院，陪著張迎華，看著景征榮幾乎要瘋了一般，第一次見到他紅著眼眶、仿佛要哭出來的樣子。
而張迎康，是真的看到過他抱著張迎華哭著的樣子的。
不知是不是產生了陰影，張迎康對待應顏突然變得更小心謹慎起來，夜裡也經常驚醒，整個人明顯變得焦慮起來，可能因為休息不好，頭疼得也越來越頻繁。
應顏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張迎康的這種狀態了，一邊按摩著他的頭部，一邊出聲安慰著：「我沒事，你別擔心，我身體可棒了，從小到大幾乎都是不生病，我一定會好好生下寶寶的。」
張迎康依舊擰緊著眉。
他現在夜夜做著噩夢，夢到小時候，夢到他的母親，他的姐姐，而後又夢到他的父親，夢到很多人很多事，夢裡唯獨沒有她。
他卻很平靜，仿佛，那才是他該有的人生。
不配擁有幸福。
醒來後，他的心臟劇烈跳動著，出了一身汗。
他怕了。
他突然·······就不想要孩子了。
他想，他其實只要她就夠了，就夠了。
張迎康把頭靠在應顏的肩膀上，仿佛魔怔了般，竟然真的低喃著說了出來：「我們不生了好嗎？」
應顏以為張迎康的意思是只要一個孩子，立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要，我還要生。」
一個哪裡夠。
她想要給他生好多可愛的孩子，然後，他們有一個熱熱鬧鬧的家了。
這是應顏從小的夢想。她希望有一個家，有爸爸，有媽媽，還有好多孩子的家，光想想······都覺得幸福溫馨。
「······」
好一會，張迎康才開口，聲音很啞很啞：「你是想······要我的命嗎？」
應顏聽出了張迎康話里的認真，趕緊拍拍他安慰道：「沒事的，真的沒事的，網上說的那些會發生的事概率都是很低很低的。」
應顏看到過張迎康搜索的內容，想到他的擔憂焦慮，突然就心疼起他。
「真的不會有事的。」
應顏親了親張迎康，很認真道：「相信我好不好？」
好一會，張迎康終於點點頭，低垂著眼。
依舊怕，他愛她。
如果她有什麼事......他真的會瘋的。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