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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她在心動?還是他在心動?

2024-08-23 16:42:38 作者: 且墨
  對一切一無所知的卿如是正撐著下顎望窗外的河燈。

  盞形如蓮,金粉的花瓣,蕊心嵌著紅燭,許是河面風盛,一隻兩隻被分散開來,顯得火光微弱,但耐不住放河燈的人多,逐漸有三四隻蓮盞都聚攏在一處,亦或更盛,不消多時,河面便被映得通明。

  岸邊,風拂垂柳暗招搖,燈映雲裳弄細腰。

  她的視線被船家攔住的那些子公子小姐吸引去,恍然明白,轉頭看向與她對坐的月隴西。

  他正好也瞧著她。卻都沒說話。他先笑了,如凜冬初落薄雪一般輕。卿如是便低頭別過眼,不知覺耳梢紅了些。

  他們手邊一壺清酒正溫著。

  卿如是將拿紅泥小爐上的文火瞧了會,伸出手指輕戳破紅封,霎時酒香四溢。

  「你喝得嗎?」月隴西不打算讓她喝太多,前世她的體質還算喝得酒,遇著烈些的頂不住,一般的酒還可以,這輩子就不曉得她體質如何了,但這酒實在清冽甘醇,他就想帶來給她嘗嘗。

  要把她灌醉也不是今晚。

  「可以。」卿如是欣然,主動將他的杯子拿過來,和自己的杯子並放在一起,拿起酒壺倒得半滿,遞了一杯去,「酒壺上有御封,這是宮裡的酒?」

  「嗯。」月隴西接過,「前些時候皇后姨母體乏,母親去宮中探望,便帶了這酒回來。專程讓我拿給你嘗嘗。」

  郡主要他帶來給她嘗的……卿如是沉吟一瞬,繼而想到,這是否說明他已經向家中交代了要上門求親的事?

  無意間,她端起酒杯淺抿了口,紅潤飽。滿的唇傾壓在玉杯沿,映著酒光,唇色變成淡粉,沾著水漬,她伸出粉舌輕輕舔了一下,晶瑩的水珠從唇渡到舌尖,最後浸潤在她的齒間,不見影蹤。

  她下意識作吞咽的動作,月隴西的注意力又到了她的脖頸,她撐著下顎轉過頭看向窗外,細嫩白皙的側頸上有纖細的髮絲貼合著,柔軟的綢發在她頸上蜿蜒,平添幾絲嬌媚,黑白相斥,極具衝擊力。

  月隴西忽覺喉頭髮緊,原本漫不經心執杯的手握緊了。這感覺就像多年前於廊橋與她初見時那般,毽子砸在額上,她卻落入心房。

  「月隴西,你知道我上一回坐畫舫看到的是什麼樣的情景嗎?」卿如是盯著泛起漣漪的河面,畫舫悠悠蕩著,風過一遍,又過一遍,漣漪停不下來,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她的聲線和緩了些許,隱約透出一股悲涼。

  難道先與他煽起情來,想要吐露心扉。

  卻聽對面這人驀地笑了,用吊兒郎當的聲音問她:「答對了有獎勵嗎?讓我舒心合意到上天的那種。」月隴西的指尖輕敲杯盞,唇線微彎。

  霎時,卿如是想跟他抒情的調調蕩然無存,斜睨他一眼,「你若猜對,我就……」

  「就叫我一聲夫君。」他搶答道,笑得愈發肆意了些,「我就要這個。」

  卿如是轉頭瞪了他一眼,隨即又自信滿滿地道,「好啊。反正你猜不對的。」

  「先說好,我若是猜對了,你可不許耍賴偏說我不對。」月隴西挑眉,「啊,我忘了,卿卿姑娘最是有風骨一個人,根本不屑於耍無賴。」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卿如是只能附和,「你且說,若與我記憶中無差,我自然算你對。」

  「好。」月隴西一頓,手指輕敲打著桌面,往窗外一指,「仍是在這片河,不過並非夜景,是青天白日。因為你自方才坐下開始就不斷望向窗外,一會看水面的河燈,一會看頭頂的明月,又看岸上成群的人,神色間頗感新奇。且你上船不知如何著力,站不穩,實乃缺乏技巧,生疏所致。所以,我料你上回不僅是白日裡坐的,還是頭一回坐。」

  卿如是點頭。那回是月一鳴帶她坐的,的確是青天白日,隱約記得是去賞春景。

  月隴西接著道,「方才你挑選的時候說,花里胡哨的畫舫才正好襯我。而進了畫舫之後你對舫中景致頗為好奇,說明你不曾坐這等花哨的。所以,我料你上回沒那興致挑畫舫,是與你同行之人挑選的畫舫,他挑了素淨雅致的,因為也襯你。」

  說到此處,他清淺一笑,抿緊了唇線,不教她看出來。

  卿如是微蹙了蹙眉。他怎麼又猜對了。她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月隴西輕抬下巴,示意她看河面,待她轉過頭來,才道,「你盯著河面出神好一陣了,剛剛又想同我說上回乘坐畫舫的事,說明這河面大有乾坤。我看河面波紋蕩漾,漣漪陣陣,想來上回你乘畫舫時也看到了不休的波紋,說明那時風盛,有風惹碧波之景。」


  說到此處,他故作一頓,撩起眼帘去看她的神色。她神情微黯,也似在回憶那別有深意的「風惹碧波」。

  他輕笑,接著道,「但要讓你印象深刻,光是景致想來是不夠的,興許你為這風這河作詩填詞過。景與物皆有了,便只差人了。我猜,與你同行之人就站在你身旁,也倚著窗隨你看這景致。」

  卿如是深吸了一口氣,稀罕地看他,「你腦子不錯,難怪去刑部任職。」

  月隴西笑了,又道,「扈沽城常年都是冬日下雪,這片河會結冰,所以不可能出船。夏季荷花漫池,這片河也不例外,白日裡多是年輕的姑娘家和少年郎乘著小船來摘蓮蓬淘蓮藕,畫舫要晚間才得進去,所以你也不是夏時去的。秋景凋敝蕭索,無甚好看,那便只剩下春日。你是春時去的。我說得可對?」

  卿如是撇了撇嘴,低頭抿了口酒,鎮定自若地微微一頷首。

  「那是不是該履行承諾了?」月隴西手執閉合的摺扇,手背的腕間撐起下顎,笑吟吟地同她挑眉,用幾乎可以說是引。誘的聲線勾她,「叫罷,叫夫君。大聲點,讓我膨脹一下。好好感受感受已婚的男子日常里都是個什麼滋味。」

  卿如是:「……」你他娘的騷死罷你就。

  稍一頓,卿如是抬眸瞥了他一眼,理直氣壯地質疑道,「我只答應你會叫,卻沒說立刻就叫啊。」

  月隴西訥然:「???」

  他低頭把玩摺扇,失望地嘖聲輕嘆,「這麼賴啊。」

  卿如是不說話了。那酒聞著香甜,喝起來也不醉人,甘冽浸口,過喉清爽,她抿了會一杯就沒了。

  小半時辰過去,窗外忽然迸出煙火,卿如是被嚇了一嚇,一瞬怔然後立時反應過來,扒著窗框伸出腦袋往外看,笑指道,「放煙花啦!」

  絢爛的花火映得河面斑駁,也映得她雙眸瀲灩出零星彩光,隨著她撲騰到窗口的動作,那闌珊色也在她眸中跳了一跳,明月也稍遜一籌。

  月隴西把摺扇一合,拉起她的手,拽著她往畫舫外去,他示意掌畫舫的人靠岸,低頭對她道,「我們城樓上去看。」

  騎馬飛奔。不似在河面,城樓上擠滿了人,但並不至於摩肩擦踵,只是常有過客往來。

  城樓有官兵站崗。月隴西示意一名小卒站開,隨後一把將卿如是抱到圍牆上坐好,扶著她的腰以免她摔下去。

  如此一來,卿如是便是這城樓上最高的,視線開闊,她仰頭可見煙火漫天,低頭窺得萬華盛宴,扈沽七分天地,統統在她的眼前。

  張開雙臂,她伸手觸碰飄浮在空中的薄霧,那是焰火後彌散的白煙,她覺得有趣,用手攪了攪,白煙都繞在指間。

  旁邊有人想要像她這般坐在城牆上,被把守的官兵攔了下來,登時有些憤憤不平。

  卿如是瞧見了,忍不住發笑,看在別人眼裡又似有幾分得意之色,她晃著腳,指向城內,對背後扶著她腰的人說道,「月隴西,我看到月府了!」

  其實在他這個高度也不難看見扈沽城內狀貌,但是她坐這麼高比別人都高出一大截來就高興,以為只有自己看得見。月隴西笑,「那要不要站起來,再高些?」

  「可以嗎?」卿如是有點擔心自己摔下去,低頭看了眼城樓。

  挺高的。

  摔下去能直接死的那種高。

  月隴西雙手穿過她的腋下,將她抱下來,然後拉著她往中心與城牆齊平的臨風台去。

  旁邊的小卒看見卿如是腰間掛著的令信,又認出月隴西,不敢阻攔,自覺在臨風台旁給他們圍出一條行道來,以免旁人靠近。

  月隴西抱著卿如是飛身登上臨風台,順勢翻過背,在卿如是的驚呼中,將她的位置調到了自己身後,直讓她騎在自己肩上。

  卿如是起初駭了一跳,定神後眺望,只覺方才的城牆生矮了一大截,此時,扈沽十分都在她眼中。

  高處的風吹亂了她的發,煙花炸裂聲不絕於耳,好像離那月亮也要近一些。

  她興奮地晃了晃腳,輕踢月隴西的腰側,徜徉在風中,她笑問,「我看到你家內院了!哪個是你的房間?」

  其實月隴西也看得見,不過沒有告訴她,只笑答道,「你去過的,看得出哪裡是西閣嗎?」

  卿如是仔細辨認了番,「旁邊種了一片紫竹的那個?你院子裡的花開了!那是什麼花?」

  「挺多的。這個距離你能看到的,應該只有艷色的牡丹罷。青龍臥墨池和御衣黃,還有玉樓春。」


  牡丹的花期短,一般兩三天就謝了,且要育好一株,須得用地龍在溫室里將養著。芍藥和牡丹相似,前幾天她瞧著國學府院裡的芍藥挪不開眼,他以為她喜歡,於是特意弄來,吩咐小廝擺在院中,專程在今日給她看。

  卿如是由衷點評道,「既然種了牡丹,那紫竹便有些違和了。不如把紫竹那一小片辟出來,搭個涼亭,旁邊弄上葡萄架,還可以在涼亭上繞些紫藤蘿。」

  月隴西莞爾,悠悠道,「行啊。那等你嫁過來了,自己吩咐下人拾掇,隨便你怎麼折騰。我回去就把葡萄架和紫藤蘿種子給你備好。你又何時嫁來啊?」

  似是被風吹散,卿如是沒聽太清,又指著他院子裡通往紫竹林的曲徑說道,「去竹林那裡鋪了石子路,我看旁邊正好擺個鞦韆,沒事就坐在上邊看書,你說怎麼樣?」

  月隴西以為她羞於回答,也不再追問為難她,「好,擺個鞦韆。」

  卿如是笑,一心為他在府中的樂趣著想,卻不察這都是女子喜歡的玩意,「還有你側院的石橋邊,既然臨水,不如種些桃花或者梨花,初春便有花瓣灑在溪水裡,待到花盛時,溪水也被花瓣鋪滿,還可以踩著水去打桃子和梨子吃。」

  月隴西挑了挑眉,構想了番,委實不錯。花盛時還可以摟著她在漂滿花瓣的水中……骯髒的想法感覺瞬間都被淨化了。他低咳了聲,掩飾自己齷齪的思想,應答道,「好,都依你的來。」

  意見被採納,卿如是喜笑顏開,待要再說,忽然有侍衛在人群中張望著跑過來,臨著到二人面前,終於舒了一口氣,猛俯跪在地,急聲道,「參見世子。宮中傳來消息,陛下傳喚卿姑娘入宮。傳喚已有些時候了,事不宜遲,還請卿姑娘即刻啟程入宮。」

  卿如是一怔,笑意一掃而光,「我?只有我嗎?」

  侍衛頷首,「陛下讓卿姑娘獨身前往。」

  月隴西的眉亦蹙了起來,想到仍在宮中的月世德,他有些不好的預感,「為何?月長老人呢?」

  「月長老還在宮中。傳話的太監說,宴會時月長老呈了東西上去,陛下看到那東西便對長老發了火,長老似乎也不知情,直呼冤枉,繼而被陛下傳進御書房中訓話,之後就傳人來喚卿姑娘了。」侍衛答道,「月長老塞了銀子,讓傳喚的人給世子遞了口信出來……」

  似是不方便讓卿如是聽見,月隴西將卿如是抱下臨風台,侍衛附耳過去,低說了句,「世子將月氏手札調換是有心要置我於死地,可須知,我手裡也握著卿姑娘的命脈。我知道了她的秘密,若我今日死在宮裡,她也別想活著回去。」

  月隴西的心驀地沉入冰窖。秘密?他想起那晚卿如是說自己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月世德,繼而神情恍惚的模樣,心底明白了些。

  卿如是沉吟片刻,亦將前些日月世德來找她的事與今日忽然被傳喚的事聯繫了起來,她的心瞬間揪緊。

  強制自己冷靜後,卿如是對月隴西道,「無論如何,請世子將此事告知我爹娘。請我娘速派人將我在卿府的房間裡放置的所有青皮書盡數銷毀。尤其是存放在上鎖的抽屜里的。順便看看我房中的白鴿回來了沒有。若是有,便請我爹將白鴿一併帶入宮中。切記。」

  語畢,她對那侍衛道,「走罷。」

  月隴西拉住她的手腕,緊緊握住,凝視她許久後,逼得眼角猩紅。

  城樓上太冷,卿如是不禁縮了縮脖子。

  兩人的髮絲都被風吹亂,交錯在一起。

  月隴西脫下外衫給她披上,一頓,他從懷裡摸出一枚玉牌,給她系在腰間。

  卿如是低頭摩挲著那玉牌,低聲問,「這又是什麼?」

  「你不是說我的令信丑?」月隴西淺笑,慵懶道,「我換了塊好看的玉石。」

  卿如是扯了扯嘴角,轉身要走,又被他拉住。

  他挑眉道,「這都一個多時辰了……願賭服輸,還不兌現畫舫里的承諾嗎?」

  卿如是方才的膽戰心驚蕩然無存,一把縮回手,「呸。」生死攸關的時候,他還跟她鬧。

  她白了嬉皮笑臉的月隴西一眼,自顧自地跟著侍衛走。

  方走十步,卿如是又停下腳步。

  回眸,發現月隴西在目送她。他將外衣給了她,於是此時衣衫單薄,青絲臨風亂舞,月光煙火把碎影剪在他的臉上,他的神色間不見嬉鬧,肅然緊繃著下顎,憂心忡忡的模樣。

  見她轉身看回來,他先微怔,隨後慢悠悠地一笑。

  卿如是幾步跑回去,踮起腳在他耳畔逐字逐句道,「月隴西,你院子裡盛開的牡丹花,很好看。還有……我今晚若能回來,就願賭服輸,今晚若不能回來……就明日願賭服輸。」

  語句里的那一頓仿佛是在逗弄他,卿如是勾唇,挑了下眉。恍若初見,她青色的裙,皓白的腕,纖細的腰,還有溢出明眸的心高氣傲與自信從容。

  餘音經久不散,月隴西訥然望著她遠去的背影,腦子裡和心尖上的煙花,統統炸了。

  爺中意的是個什麼仙女兒啊,隨隨便便兩句話,撩得爺魂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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