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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2024-08-23 16:53:24 作者: 蘇景閒
  星曆216年的最後一天,天氣預報顯示有大雪。祈言透過窗戶,看了看外面陰沉沉的天色,裹好被子繼續賴床。

  每個月最後兩天都是公休日,圖蘭學院基本不會排課,祈言開著個人終端,更新了「破軍」的研究進程。

  他這邊剛點提交沒一分鐘,通訊就響起來了,這讓祈言懷疑奧古斯特是不是設置了監控小系統,他一更新,小系統就會提示。

  「祈言,你竟然三個月完成了『破軍』?」

  祈言半閉著眼睛,「嗯」了一聲,又解釋:「有我媽媽的基礎,而且,來勒托的二十一個月前就已經開始設計了,不過那時混淆現實的情況比較嚴重,沒敢真正重啟項目。」

  奧古斯特嘆了聲氣,「你那時哪裡只是比較嚴重?伊莉莎不知道悄悄哭了多少次,我們都很害怕你在混亂的記憶中再也無法清醒過來。」

  祈言很少回憶那段時間的具體狀況,因為時至今日,他依然分不清那些纏在一起的記憶到底哪些是真實、哪些是由自己虛構的,只道:「讓你們擔心了。」

  「無論如何,你只用三個月就做出了『破軍』!就算加上設計的二十一個月,兩年!你兩年做出的『破軍』!」

  聽著奧古斯特激動的發言,祈言神情也輕鬆起來:「具體效果現在還測試不了。」

  奧古斯特頗有些迫不及待:「需要連上軍用星艦的中控系統對不對?你要不要請個假再打個申請,去一趟前線?」

  「暫時還不用,等將『破軍』的數據核抽出來再說。」祈言沒把自己的打算說出來,換了話題,「明天就是新年了,奧古斯特,新年快樂!」

  奧古斯特爽朗的笑聲傳過來:「糾正了多少遍了,這種正式的語境裡,應該叫『奧古斯特叔叔』!每年都會糾正你,來年依然不照著來!不過今年是你第一次在外面過新年,你不在總有點不習慣。」

  祈言毫不猶豫地戳穿他的話:「去年新年你在實驗室,前年新年你正好遇見一個難題,把自己關在房間一個星期,大前年你生病,在治療艙里躺了兩天兩夜,所以我們已經連續三個新年沒有一起過了。」

  奧古斯特大笑:「祈言,這些能不能都忘了?」

  祈言唇角微松:「不能,我記憶力太好了,忘不掉。」

  這時,對面傳來伊莉莎的聲音:「奧古斯特,你在跟祈言通話?」

  祈言主動道:「伊莉莎阿姨,新年快樂。」

  伊莉莎話里笑意滿滿:「祈言新年也快樂!今天會去什麼地方玩兒嗎?」

  祈言下意識地望向門口,回答:「應該會,好像要去天穹之鑽廣場看噴泉表演,再參加新年倒數。」

  這是陸封寒昨晚睡前跟他提的,說「破軍」做好了,祈家的事情已經處理完,又不用去學校,正好可以參加參加新年活動。

  伊莉莎很欣慰:「我們祈言終於知道要出去玩兒了!」

  祈言沒什麼底氣地反駁:「我一直都知道的。」他猶豫了會兒,還是提起,「祈文紹……幾天前去世了,他現在的妻子給他吃了『河鹼』。」

  伊莉莎和奧古斯特曾和林稚是至交好友,自然知道祈文紹是誰,曾經又有哪些事。

  兩人都靜了靜。

  伊莉莎問:「你怎麼樣?」

  祈言仔細思考:「我也不知道,我見了他一面,那時他已經活不了了,後來聽見他的死訊,心裡有一瞬間,好像有點……空落落的感覺。很奇怪,明明他對我來說,和陌生人差不多。」

  從小到大,林稚並不避諱提起祈文紹,形容和評價都非常客觀,所以他對祈文紹沒有期待和依戀,也沒有怨憤。

  「祈言,不奇怪。」伊莉莎聲音溫和徐緩,「你是一個擁有感情的人,不是程序調控的機器,你會因旁人的死亡產生某種情緒是正常的。況且這個人的離世,還意味著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誰是你血緣上的父親了。」

  又翻了身,祈言將半張臉埋進枕頭裡:「嗯,我知道了。」

  祈言下樓時,陸封寒正握著重力器在練體能,手臂的肌肉凸顯出流暢有力的線條。

  注意到陸封寒手腕上配置的個人終端微亮,祈言猜應該是跟誰在通話。

  見陸封寒神情冷銳,他沒有出聲,去廚房倒水喝。

  「指揮,你讓我注意著前線情況,從遠征軍傳回來的報告上看,由於聯盟軍方表現出議和的傾向,近期,遠征軍和反叛軍之間除小規模摩擦外,開火範圍不大,雙方都挺克制的,反叛軍也一直駐紮原地,沒有大動作的跡象。」


  文森特向來認為自己是陸封寒手下好用的「工具人」之一,不明白陸封寒的用意也沒什麼,反正按吩咐查就是了。

  「至於星際海盜,從劫持星艦事件後,又在勒託附近搶過兩次民用運輸艦和一次小型短途星艦,之後就銷聲匿跡。我手裡查到的消息看,他們跟冬眠了似的,只在克卜勒大區邊境和南十字大區邊境搞過三次事。」

  陸封寒聽完:「活躍度太低了。」

  「我也覺得很低,不知道是不是反叛軍給吃給喝,那群海盜已經不用勞心勞力養活自己了。」文森特問得直接,「指揮,你覺得有問題?」

  陸封寒不答反問:「是不是快到成立日了?」

  文森特:「沒錯沒錯,我把這兩個時間記得很清楚!新年那天,指揮艦上的廚房會吃豐盛大餐,菜的品種是平常的兩倍。等隔幾天,菜的品種變成新年的兩倍了,那就是成立日到了!」

  星艦漂浮在太空中,艦上的人對日夜輪轉和四季變化都非常遲鈍,要不是通過下艦輪換來記錄日期,要不就是像文森特這樣,靠廚房菜品變沒變多,來分辨有沒有什麼特殊慶祝日。

  一說完,文森特就反應過來:「指揮,你認為反叛軍會在聯盟成立日當天搞事?」

  沒等陸封寒回答,他自己先否定:「應該不可能,如果我是反叛軍的老大,我不會非挑這個日子不可。雖然威懾力是足夠強,相當於踩著聯盟的臉在天穹之鑽廣場地面上摩擦又摩擦,但成立日當天,難度太大了,不僅勒托防守極為嚴格,隨便誰都難進難出,聶將軍為了避免兩面受敵,還把中央行政區的兵力都收攏了。指揮,要是這樣反叛軍都攻進了勒托,聯盟也就沒了算了。」

  陸封寒沉吟:「只有預感總不太好。」

  文森特沒覺得陸封寒杞人憂天,反而像陸封寒這樣在前線跟反叛軍對峙數年的人,突然冒出的一個預感,說不定比參謀團在沙盤上推演一百遍得出的結論都靠譜。

  「那我放心上,多盯著看看,有什麼異常就報給你。」

  陸封寒應下,又狀似關心下屬:「今晚不出去跨年?」

  文森特哀嘆:「跨什麼年!孤孤單單一個人出去,仰望勒托半夜的夜空嗎?不對,勒托天空上,連月亮都成雙成對!」

  陸封寒語氣平淡:「哦,我跟祈言要出去。」

  陸封寒又添上詳細信息:「去天穹之鑽廣場看噴泉表演,那裡好像還有倒數這個環節?」

  文森特:「……」

  我為什麼要毫無戒心地回答這個問題?

  指揮,虧我這麼信任你!

  祈言發現,有一種冷,叫陸封寒覺得他冷。在陸封寒切斷通訊看見他後,視線自然就落到了他赤著的腳上。

  就在祈言也隨著看自己的腳,正在找理由來解釋為什麼沒穿鞋這件事時,陸封寒幾步走近,一把將他橫抱起來,垂眼問他:「冬天了,今天還會下雪,不覺得冷?」

  祈言怔了怔,手下意識搭上陸封寒的肩膀保持平衡:「……不冷。」

  將人放在沙發上,陸封寒順手碰了碰他的腳背:「這還叫不冷?」

  話里沒責怪,反倒有點無奈的意味。

  等陸封寒去幫他拿拖鞋,祈言盯著自己的腳。

  現在好像……感覺到冷了。

  很奇怪,明明之前沒覺得冷。

  拖鞋也是陸封寒挑的,他的審美跟他個人性格不相符,一式幾雙,鞋面上是不同的小動物——豎耳朵的兔子或者長尾巴松鼠,整雙鞋用不知道什麼皮毛做成,祈言穿著,總覺得像踩在雲上。

  盯著松鼠毛茸茸的尾巴看了一會兒,祈言開口解釋:「沒有人會提醒我要穿上拖鞋,我就習慣了。」他又補上允諾,「我會儘量記住。」

  陸封寒捏了捏他的臉:「記不住也沒關係,我提醒你。」

  入夜後,陸封寒開車帶祈言去天穹之鑽廣場。

  祈言有些期待:「人會不會很多?我聽葉裴和夏知揚說,在天穹之鑽廣場跨年的人不少,很擠。」

  「應該還好,每年都限制了人數,要提前預約,約滿了就進不去了,只能在家裡用全息看。」

  祈言望向他:「你預約到了?」

  「嗯,我提前問過夏知揚,他跟我說了開放預約的時間。」陸封寒單手開著懸浮車,又問祈言,「開心嗎?」


  祈言認真點頭:「開心。」

  下車時,陸封寒拿了條淺棕色格紋圍巾給祈言圍上,這才開了車門。

  占地面積極大的天穹之鑽廣場上,人比祈言想像的還要多一點,不過不見擁擠。

  陸封寒見他左看右看的模樣,緩聲帶笑,提醒:「人很多,跟著我,不要走丟了。」

  祈言頭是點了,還是只看左右不看路,好幾次差點撞了人。

  陸封寒無奈,握了祈言的手腕放在自己小臂的位置,挑眉看他。

  慢了好幾拍,祈言才垂著眼睫,緩慢收攏指尖,輕輕攥住了陸封寒的衣袖。

  等他攥緊,陸封寒線條銳利的雙眼溫煦,繼續往前走:「嗯,這樣就不會走丟了。」

  祈言想說我不是小孩了,但跟著陸封寒走在人群中,瞥見身側肩背挺拔的男人,掌心的衣料乾燥,觸感溫熱,讓他有些不想放開。

  兩人先去看了噴泉表演。

  他們站的位置靠前,身後似乎有人在往前擠,祈言還沒反應過來,陸封寒就往他身邊退了小半步,手搭上他的肩,把他半圈在了懷裡。

  祈言不由抬眼看向陸封寒,正巧對方也在看他。

  這一瞬,陸封寒的雙眼像吸光的黑洞,讓他思維都空白了片刻。

  直到陸封寒低頭,湊近他耳邊提醒:「表演開始了。」

  祈言才機械性地朝向噴泉表演的方向,水光與燈光紛紛映進他的眼裡,他卻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沒看進去。

  反而肩胛骨貼在陸封寒的胸膛處,對方心跳引起的每一次細微的震顫,他都記得清楚無比。

  噴泉表演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的,兩人都沒提剛剛的表演有些什麼內容。

  隨人流往鐘樓的方向走,祈言雖然覺得自己不會迷路,但遲疑後,手指還是抓上了陸封寒的衣袖。

  明明不長的路程,卻因為人太多拖慢了步速,好一會兒才到了鐘樓下。

  天穹之鑽廣場的鐘樓設計得十分宏偉,大理石白的表面,精美的浮雕,最頂部,是據說一千年才會延誤一秒的銅黑色指針。

  陸封寒告訴祈言:「據說這座鐘樓是勒托乃至全聯盟的第一座鐘樓,在人類離開地球、登上我們腳下這顆行星後建成。意在,『此為人類源出之地,此為聯盟起始之時』。」

  祈言點點頭:「你怎麼都知道?」

  陸封寒心想,要是這都不知道,他那三四頁的資料就真是白查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周圍人群喧譁起來,又在零點前的最後一分鐘裡逐漸安靜。

  陸封寒俯身,貼近祈言的耳尖:「新年有什麼願望嗎?」

  說完他就發現,祈言耳垂微紅,連上面那顆顏色淺淡的痣也像重新點上了墨。

  「我不告訴你。」祈言儘量忽略耳朵傳來的癢,問他,「你呢,你有願望嗎?」

  陸封寒眉眼是笑:「我也不告訴你。」

  「好吧,」祈言抿抿唇,沒有追問,「那我們都悄悄許願。」

  兩人肩膀相挨,跟眾人一樣,仰頭望向鐘樓。

  離零點還有三十秒。

  預報多時的大雪終於下了起來,雪花紛紛揚揚,如雲絮墜天,浮散四野。

  離零點還有十秒。

  整個天穹之鑽廣場上,響起了整齊的倒數聲。

  「十!」

  「九!」

  「八!」

  ……

  「四!」

  「三!」

  「二!」

  「一!」

  「咚——」

  鐘聲響起的同一時刻,星曆217年1月1日的第一秒,陸封寒將祈言攥著自己衣袖的手,握進了掌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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